旷野的呼唤

刘佳鑫/高二年级 杜春燕/指导老师 河北省保定市第三中学

我用最舒适的姿势倚在气泡悬浮舱里，看着眼前人的全息影像。“那么你呢，阿乔，为什么你会支持我的想法?”我恳切地问。

眼前的少年略一沉吟，咧嘴笑开：“不瞒你说，我的曾祖父曾是一名人民教师，对，就是已经失传的那种职业。他一直很疼爱我，常讲过去的事。旧式学校取缔后，曾祖父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选择了冰冻休眠。”阿乔回忆着，眼神微微游移，旋即坚定，“他说等老学堂回归的那一天，我再将他唤醒。所以我非做不可。”

我沉默了一下，道：“抱歉。”

阿乔摇摇头，笑容真诚：“已经是盟友了，别说这些。那就明天下午三点钟见?我得去吸收课程了。”我挥手向他告别，全息影像瞬时消失，留下的是空荡荡的寂寥，我拿出头盔调成美术欣赏课，感受着那酥痒的有关莫奈的知识电子流涌入我的脑中。

现在是公元2059年，人类平均寿命132岁，是大数据和全息模拟的时代。两年前我从古籍中翻到了有关古代学堂的记载，怦然心动，又查了许多资料发现，就在四十年前世界正用的是旧式学校。为了配合资源节约，我这一代同龄的小孩子本就少，平时又不相聚，更是让我倍感孤单。虽然可以在游戏全息社区中会面，大家却基本上都忙于自己的冒险，来往甚少。

几个月前我在社区游荡时碰到了一个和我一样漫无目的又仿佛在找寻什么的人。我上前攀谈，一来二去便发现志趣相投，他正用自己钻研的高深技术暗中开设了一个平台，召唤来了三百多个同样希望复辟古学校的孩子和几个想尝试教师职业的成年人。我们约好明天下午试着在鲜有人迹的野外建起一座学堂来。这个人就是阿乔，我最有力的盟友。

第二日下午，我找了个借口驾着微型飞行器出来，外面的世界没几个“真人”，常有全息影像闪现，看着那么空虚清冷。我的情绪在看到野外那群人时好了起来。下了微型飞行器，我跑过去和等着我的阿乔用力搂了一下。和全息别无二致的触感传到神经中枢，我却偏觉得另有几分暖意。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怎么样，没想到真的会来这么多人。”

激动过一阵后，人群冷却了下来。这里我才想起这里根本没有人知道旧式学校具体如何运作，现在要怎么办。阿乔也眉头紧锁。

眼看这次行动就要失败，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突然问：“同学们，你们看我们现在在哪里呀?”我们惊喜地抬头，调笑着接受这个新鲜的称呼：“这里是野外嘛!”年轻人笑道：“对咯，你们从这里可以联想到什么音乐吗?”我跳起来大吼一声：“在美丽的田野上!”老师笑道：“好，下次要举手哦。”我欢天喜地地喊一声：“是!”感觉自己在做梦。旁边的阿乔笑了一下举手：“我想到《旷野的呼唤》!”

年轻的新晋教师说道：“不错，加十分，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那么这首曲子改自更著名的《童年》，关于童年你们有什么想法呢?”这下其他“同学”也不甘示弱，举起手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老师，我听过也吸收了这个知识，但听不出来它告诉我的那种感情诶。”“笨，你可以多听嘛!”“我看了创作背景，稍才懂了些哦。”“咦，原来还要结合那个听呀——”

一下午很快过去，临走前另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大叔腼腆提出明天下午带我们去写生，我们欢呼着与老师告别，一路回家我都挂着笑容，活了十七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快乐。阿乔说他也是这么想，一个人去全息社区游泳太孤单了，而在学校可以约了同学一起去。真的游泳池。

接下来一个星期日子过的飞快，慕名而来的临时教师和学生多了起来，然而……

“阿晗，别过来。”这天我刚准备启程去“学校”，受到了阿乔发来的语音讯息。我向来极信任他，心急如焚地在气泡舱里等，终于在两个小时后收到了他的全息请求。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夜间老了好几岁：“完了，什么都没了。”

我抖着嘴唇没有打断他讲下去。原来这次去上课时发现一队政府武装军备早恭候多时，以非法集会破坏体制等名头拘走了所有教师，警示了所有孩子。“那个音乐教师是奸细，他领头来抓我们，临走还对我似笑非笑地讲：‘小偷小摸被抓也活该，有本事闹到全国去!”阿乔颓丧又愤恨地讲。

我觉得心里一阵钝痛和酸楚。半晌我关了全息驾着飞行器闯入阿乔的家里，指头空中悬浮的屏幕讲：“阿乔，黑进全息直播线路去!要怪就怪他们没设立学校来教我们如何正确运用知识吧!”他一愣，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是这样，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哈哈哈!”

十几天后，我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了所有正在看节目直播的人眼前。我身穿赶制出来的校服，看了一眼身后连续攻破防火墙的阿乔，他疲惫而兴奋，冲我比了个手势。我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大，大家好。我谁也不是，只是个想上学的孩子。请你们听我说几句话。现在知识传脑技术的确方便快捷，这不是不好，可是，可是我觉得——”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一个礼拜里的画面，声音变得坚定有力：“可是我觉得，有许多事物不同。你们都吸收过有关《旷野的呼唤》的知识，也知道它改自童年。可你们有多少人从《童年》里听到了金黄色的麦田，或是蓝天绿草，或是浩大的海洋?我们一起聆听，在野外聆听最终听到的是自己心中的呼唤。我们听到对同学间交流研讨的渴望，听到了一起玩耍一起分享快乐的需求，听到了不再孤单的梦想。我们可以从电波中学到无数理论，却学不到处世之道，相处的诀窍，欣赏艺术的感觉和运用知识的方式，比如说，你们都知道“师道之不存”的译文，却并不如我们理解的深刻。因此，有些事，终究要一同体验一同哭哭笑笑，才会懂得。”

我轻声结束我的发言：“请把学校还给我们吧。”

阿乔冲我比了个大拇指：“几分钟前他们停止了反攻，想静静听你说完。”我浑身发抖，只能点点头，看见他又笑了一下，歪头靠在椅子上，就这么睡着了。

……

后来几天各地爆发大规模游行，连一些年轻人都要求复辟大学。我和阿乔带着最初那些学生去拘留处把老师们接了回来。美术老师欣慰地摸摸一个男孩的头。后者说：“您带我们画的写生，比我脑海里千万次出现的那些完美图画都要美。我想成为一个美术生呢!”

又过了一段日子，旷野中学成立了。开学典礼上，音乐教师出现，冲我们眨眨眼。他是第一任校长。阿乔冲我问：“你猜副校长是谁?”他话音刚落，一个瘦削而气定神闲的老头出现，我拍手笑道：“原来是乔爷爷!”一批老师也已待命，他们有的是新锐青年，有的是自己子女都已不在身边的专业型人才。

典礼结束后，我听到校园某处有人大声的合唱着一首老歌，是什么“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我听着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这就是学校呀，大家共同活着存在的学校。

阿乔拍了我下：“好了不哭啦。今天马上去做实验，你昨晚吸收基础理论电波了没有，老师可不会讲这些……”我吐吐舌头：“知道!你小子被中华江客会破格吸纳了，倒神气不少啊!今天是去那个反重力飞行舱吧——”

现在我们不是盟友了，我们是——同学。

阳光，真实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在那份暖意中，我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的，轻轻的，来自旷野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