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归来
黄昕怡/高二年级 周敏/指导老师 浙江省桐乡市高级中学
在被浦沃教授压榨了近五十多个小时后,匹多靠着空无一物的操作台沉沉睡去。在一片混沌中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他,视界抖然滑入一片开阔的敞亮地。
“嘿,他该是个没有知识的垃圾。”一个孩子轻蔑地指着他,眼底闪着鄙夷的光芒。
在经济倚靠科技文明呈指数型暴发繁荣时,政治与文化不可避免地得到了跳跃阶级发展的机会,一种低级平衡被打破,而因某种外力的强制介入,达到了一种高级不平衡的状态。即知识的社会阶级化特征更鲜明,无力支付价值的人群仿佛是故事中干瘪失实的人物,私有财产更加丰富的人群能获得更广博的知识。然而,知识的多样化又直接导致上层阶级划分为不同的派别。文化,从不缺少可以使它繁荣的土壤。
匹多并没有做过多的回应,虽然他可以很骄傲地说,我已经凭着微末般的知识获取量考入了联邦学校。这是继政治文明融合后,教育改革的一大举措,环境危机伸长危险的触手后,粮食危机。工业坍塌等负面挑战层出不穷,地球上的宜居人群数量大大锐减到8亿,基于此,联邦政府直辖的联邦学校包揽了五到十八周岁孩子的教育,这里的班级从不按年龄划分,而是按照私产数额划分。越高级的年级就存在越富有的学生。
匹多是一个不大富裕的孩子,然而他很聪明,由一深化到百种意义是他发散性思维最突出的特点,他是一个爱思考的孩子,但这样的孩子不多了。绝大多数的孩子只是单纯接受机械老师收集的资料,再用脑电波回馈接收完毕的信号就结束了学习过程。自从人们成功利用细菌存储记忆后,记忆不再“昂贵”。借着高效繁殖的细菌的标记基因来筛选出未“变质”的记忆。这也就成了最通用的存储信息的方式,这种带有生命力的记忆使人类的记忆力思考能力有不同程度的退化趋势。
想得多了。匹多就会思考为什么知识不能流动,就像液体一样,有被挡板隔开的大水箱,每个小格间有深度不同的水,养着品种不同的鱼苗,要是把隔板撤走该多好,所有格间的水位都是一样的,每条鱼都可以多很多的朋友,每条鱼都拥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他站在充定河边想,河的下游就是联邦学校。充定河已不再是一条清澈,带着荚豆清新气味的河了,河畔不再有翠绿得仿佛绿意在流动的荚豆了。此时水质恶化的充定河像一只凶猛的恶犬,扑杀,撕咬,吞咽是它的日常功课。方圆几百米无一植物生还。早在几十年前,联邦学校的淡水系学生就在充定河边授课,这是学校的特点。授课地点永远不会受拘束,比如主张外扩地球势力范围的外进派学生尽可以消费高额钱币来一趟宇宙漫游,也许某一次考试内容就是这样,主张内进地心发起挑战的学生可以乘坐地下电梯,考察联邦级电子加速场;主张向虚拟世界方向研究的学生则带上头盔,开始精神征程。相比于数百年前简单的语数英学科分类或更深一层的分类,此时学校的课程与数学内容体验显然更精致,但它们都有一个共性,即为社会现实服务。
匹多的意识飘飘忽忽地,刹那沉地。
“醒了?”浦沃教授拿着一叠再生的白纸看得痴迷,对他的醒来只是轻飘飘的一个问句,语气中似有若无地带着一丝不满。浦沃教授是一个爱暴躁的小老头,爱唠叨,爱跳脚。每次匹多暴力破除虚拟程序时,他总是蹦起来,一头鬈曲的棕发一颤一颤地,然后他气急败坏地喊道:“败家玩意!败家玩意!”
而此时,他正盯着纸,脸上露出痴迷的神色,突然目光触及到某一处,勾在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有些僵硬。
匹多直起身来,探头望去,满目的方块字的内容正是他刚才在梦中思索的问题。匹多顿时意识到刚才困极时忘记摘下虚拟发生器了。匹多正是一位虚拟系的学生。联邦校园里常说最干净的系就是虚拟系了,就如匹多刚才睡着的那张操作台上就是空无一物的,而学生的一切操作都依靠虚拟发生器盒操作者的思维。当初匹多就是凭借脱俗的思维能力破格被联邦学校录取。这件事也在匹多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在这个世界私产绝不是唯一的通行证,个人的本身价值同样拥有迷人的魅力。怀揣着这个思想,匹多在很多老师学生眼中都觉得有些叛逆,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保有的对世界的一缕坚守的希望,是一种不被时间磨损的向往。
“教育......公平......”浦沃教授有些失神。
匹多垂下眼,声音不带有一丝波折:“对,公平,对于数百年前那个时代的人们虽然他们只有简陋的砖木水泥教学楼,有些让人不可想象的东西,比如为什么一定要把学生关在一个房间里授课,为什么要采用纸张试卷考试的方法来评判一个学生,但他们有比我们现在做的优秀的地方。对,他们保证了一种教育资源的流动性,绝大多数的知识不因阶级而分配不均,任何学生都有权在任何时间,地点获得任何他所想学的知识。而做到这一切的,就是网络。可你看到了,现在网络也被阶级化了,我们只好再开发一个新的保证公平的领域,我想到的就是,虚拟现实。”匹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老师,你想过吗?哨声,那种清脆的音乐,只要人们噘起嘴,利用声带就能发出那美妙的音乐。它好像一股清风,让我在虚拟中感受到真实,让我在裹挟科技的这个时代心里萌发出一点新的东西,它让我心潮澎湃,让我忍不住跟着它的指引大步奔跑。你知道吗?思考了许久许久,我才思考出它带我去的方向,是公平,是打破私阶的公平。”
匹多抬起眼。一阵清亮的悠扬的哨声随着自窗吹进的风起起伏伏。匹多的声音也在风里起起伏伏:“未来的学校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三十年后。
浦沃教授已经很老了。他不再能发出那种尖锐的气急败坏的叫喊声了,他靠在轮椅上,目光转到身旁直身站立的匹多身上,此时的匹多已经是联邦学校的校长。
匹多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询问。他垂下眼,声音已带上时间流过后才有的低沉:“其实,根据逆因果定律,哨声在发出去后,就已经归来,我们早就生活在哨声的世界里了。”
浦沃教授浑浊的眼底闪过一片亮光,脸上的皱纹挤出大笑的样子,可嘴里只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诚然,由0到1比1到100更关键。
窗外的大风鼓进房间,匹多看到浦沃教授脑袋上许久未修剪的略长的稀疏的银发在空中飘摇。他是他的伯乐与导师。匹多觉得教授心里其实也有公平的哨声,但他从未说过。
后来,匹多想,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