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器衰老率：54.2%，预估余寿：27年……”

我看着测体仪上闪动着的绿光，无声的数据无情地兆示出生命的流逝。第一次，我体会到时间的冰冷，一如感受冬日里寒风的凛冽。原来，一切都可以是有形的。

三个月前，我透过清澈的玻璃望向Doctor. K，看着他缓缓推动操作杆。一抹淡蓝在我的周身弥漫，耳畔响起Doctor. K欣喜的声音，“这就是最新研究成果——改造者。它通过发射化学射线，使人体蛋白质产生优化性变异。这次，研究所首次尝试了人造器械与大脑的结合实验，即利用大脑发达的神经系统，附上优化变异的蛋白质程序软件，使大脑优化成生理性电脑。而改造者又在每个人的大脑中枢神经处变异出一个感应、联系别人的软件，这就如同人与人的大脑连成了一张‘互联网’，人们可以通过刺激神经来进行意念交流。我相信，这项成果将拓宽我们未来的发展途径，它将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我的思维渐渐沉重，如同寸寸沉入海底的石。

刚醒来的时候，闻到了苏打水的气味，感受到阳光洒向面颊的温和，心中刚涌现出一种类似于重生的欣喜，睁开眼，却看到一张以天花板为背景的“一寸照”。我不曾见过这个人，然而意念流转处，各种数据如溪水般从天花板奔涌而下：姓名、年龄、职业、家庭成员、婚姻状况、兴趣爱好、学术成果……，关于这个人的一切的一切！我被自己惊呆了，我的大脑成了无数台高速自动运行的电脑联合体！

“我叫什么名字？”他问。

“陈诚，研究员。”我答。

“金星离太阳有多远？”

“1.082×108千米。”

“谁最早发现的电流？”

“意大利，伽伐尼。”

“祝贺你，实验成功了，这台测体仪是Doctor. K送给你的。”他用手一指桌上如游戏机一般大小的机器，转身离开了。

我怔怔地望向已合拢的门，像一个纯粹的傻瓜。只要他想，我可以脱口而出有问必答源源不断！我究竟知道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又或者我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吗？如果人们都拥有了“无所不在的智慧”，那么，那么……思绪有点儿不受控制，头有点沉，也有点重。我用力把脑袋压在椅背上，脚与地板敲出规律的声响。Doctor. K说过，这项实验有一个弊端，它加重了身体负担，因而会减短实验者的寿命。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实验者的人均寿命约为62.3岁。而为了中国科技产业可以有更快的发展，他希望研究所的每一位研究员都能使用这项成果，尽快取得更佳的研究成果，为个人的荣誉与国家的利益努力奋斗。而他们，也将把这项成果推广于广大人民群众，预计十年后，即公元三千年时，我们可以实现人与网络的完美融合，那将是一个新的时代，世界将有新的未来。

松开手上的指夹，屏幕冷冷地变黑。我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只是还未选好一个合适的心情。顶着一个超级大脑，我似乎有些茫然，有点儿不知所措，又有些隐隐的担忧，还有些莫名的烦躁。

大脑传来一阵奇怪的感觉，我知道是有人在感应我了。我一眨眼睛，就仿佛听到了朋友家宇一叠声的抱怨。

“我就要崩溃了！我买了一瓶水果饮料，可我的大脑却告诉了我饮料里食品添加剂的种类、含量及其危害，我无奈地丢开了它。而当我吃完午餐，掏出纸巾擦嘴时，我的大脑又告诉了我每单位面积的平均细菌数和纸巾的大致面积，并迅速计算出细菌总数。这样的生活太痛苦了！”

无所不知的痛苦！我苦笑。指尖敲着书桌，随手翻阅起新买的书，虽然我已知道书中的全部内容。

“这是潜意识的作用，我们的大脑每天都会有许多一闪而过的东西，过去因为我们根本来不及对这些细节做出反应，所以它们如同‘隐形使者’一般不被察觉，而如今，‘改造者’大大提高了我们的脑效率，所以我们总在不经意间捕捉到这些。”

我了解我的朋友，他不能忍受精确的生活，而习惯于顺从自己的喜好，这是他的洒脱。而现在，现实却逼迫他改变。但这种改变真的是正确的吗？过去的互联网也开辟出一个新的时代，却毁掉了无数人的青春，现在的“改造者”又有何异！拥有超级大脑的同时，我们又失去了什么？看到春花初放，还来不及欣喜，大脑就自动告诉我们，它的光波波长、生理机制、生命周期、环境条件等等等等，是不是很无趣？听雨歌楼，不会再有红烛昏罗帐的浪漫；听雨客船，也听不来断雁叫西风的苍凉。初恋的甜蜜和苦涩、浪漫与激情还可能存在吗？少年的懵懂，青春的激烈，中年的成熟和老年的通透是不是也都将消融？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特的个体，可是这独特去了哪里？每个人都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而这一权利又去向何方？

也许，科学追求的终极不是知识的不所不在，也并非智慧的无所不能。我想，我应该去追寻生命本来的意义。

借助于改进了的大脑，我的计划顺利行进。更令人欣喜的是，我的提案得到了研究所的认可与协助。我和我的团队经过对“改造者”的化学射线的研究，根据它的成分顺利找到了可以使优化蛋白脱分化的射线。而通过对技术的不断改善，我们终于成功研制出能使改造过的大脑复原的仪器，它被Doctor. K命名为“回归号”，而我也被提升为Doctor。

家宇很钦佩我对生命意义的追求，他自愿做“回归号”的第一位实验者。他也意识到研究不是自己的心之所向，所以他选择了离开。与此同时，我也终于明白：“一切的努力与成就不是为了否定历史，而只是给未来加一页白纸。”那台测体仪，我再也没有用过，因为我不愿再被时间拘泥，就像藏人作家阿来说的：“有意义的终将有意义。”

作者：樊凯波 浙江省绍兴市柯桥中学 高二年级

指导老师：冯国胜 浙江省绍兴市柯桥中学 中学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