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美，无以言表 斯

□马彭麦斯（淄博实验中学）

夏日的傍晚微凉，我翻开《诗经》，读着读着，不可遏制地陷入了冥想，落日余晖模糊了现实与梦境，我仿佛步出书房，来到旷野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空气很洁净，野地里植物妖娆，卷耳、薇、芣苢、桑、唐……天空无边无际，大地无边无际，一切仿若世界最初的模样，未染杂尘。

目及处，夕阳美得极致。我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歌声，是一群年轻女子的声音，我循声前去寻找。因为是在旷野上，不久我就看到一群美丽的女子，垂着裙裾，挎着篮子，成群结队地在野地里采摘，有的弯腰挑选，有的蹦蹦跳跳，伸手去够树上的桑叶，有的干脆坐在草丛里，慢慢悠悠地采摘。日晕一圈一圈淡出天际，风声与虫鸣交织，那一刻，时光为之静止。

细听她们的歌曲，“采采芣苢，薄言采之”“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没有精美的伴奏，没有华丽的舞台，她们就在这里，随心所欲地唱着，这样天然无饰的曲子，这样质朴真诚的歌词，是我从未听过的，我渐渐听入了迷。此时，风声与虫鸣就是最美的伴奏，万物生生不息的野地就是最美的舞台。

我想斯时，无尽的快乐，一定在她们的心里绽放。她们是在为家庭操劳而采摘，还是为了邂逅心上人，借采摘一事出门呢？夕阳几点，在她们清澈的眸子里燃烧。我是远远地凝望着她们的，并且决定不去打扰她们的快乐，但心生羡慕，希望自己是她们中的一个，有着绿绿的手臂、绿绿的腰肢，采桑采葛，染织衣服，无拘无束地在俗世里活着，忘我地歌唱。

这样的美无处不在，追求美似乎是古代女子们的日常，只是她们也许不会意识到，因为美的本身，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无须修饰，无须附和。

男子也会痴于美，对美的追求，向来是没有界限的。《世说新语·任诞》中记录了一位热爱音乐的东晋将军，名为恒子野。军事和音乐似乎是毫无联系的两个领域，但是却集于一人。曾经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的恒子野，却同时有着极高的音乐修养，被誉为“江东第一”。更为稀奇的是，这位常常领兵作战的大将军，走在路上，每次听到有人清声歌唱，他一定会顿时心生快感，侧耳倾听，忍不住地想要赞叹，却又不知用什么言语去描述，于是声由心发：“奈何！”清歌的美，自然是无以言表的，还有什么话比“奈何”二字更能体现大将军的激动呢？世人不解将军对于音乐的痴迷，唯有知己谢安叹道：“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好一个“一往有深情”，大将军原来也有如此痴情。

同样的反差美也曾出现在战国时期。我曾在一个名为《如果国宝会说话》的纪录片中，认识了一个名字极长的文物，叫“战国嵌错宴乐攻战纹铜壶”。纪录片的动画把我带进了战国时的贵族生活，那是一个风气云涌的时代，群雄并起，战乱频繁，静默的壶身上仿佛能听见战争的厮杀与吼叫，有陆战、水战，有男子们练习弋射的场景，也有胜利者宴饮的画面。但是最令我感到震撼的，是壶的最顶端，在种种与战争有关的画面之上，竟然是妇女们采桑的画面。那些可爱的女子们，身穿长裙，有的爬到树上，有的以头顶蓝，也有的伸手采摘树上的桑叶。此刻，没有了征战的喧嚣，有的只是葛衣、丝裙、倩影，有的只是欢歌、笑语、戏谑……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师制作了这样一个精美而有故事的铜壶，更不知他为何要在壶的顶层绘画采桑的景象。但是我想，这位匠人一定是懂得美、追求美并且热爱生活的人，他一定是有无限柔情在心中的。同时，正是铜壶上震撼人心的反差，把战国时代丰富的特征，生动地呈现在了今人的眼前，我们不只看到了战乱，更看到了生活。

当美感与采桑、服饰相联系，这不得不使我联想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叫嫘祖，偶然走到树下，桑叶筛日影，迷迷离离地打在她的身上，不深亦不浅，是恰到好处的斑斓。她偶然抬头，偶然看到了树上闪闪发光的茧。她好奇地伸手摘下那枚洁白如云的椭圆形，然后扯开它，伸展它。她不知道自己扯出了一种叫做“丝”的东西，也并不知道整个族人将因而会产生一部有关丝的文化，并且会因而踏出一条跨过半个地球的丝路。我每每想到这个充满神话色彩的故事，都会觉得它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奇妙而又美好。那样轻柔细微的一纤，竟坚韧地能绾住一部历史。

中国是丝的故乡，养蚕缫丝是中国具有悠久历史的产业，自殷商时期人们就开始用丝制作精美的服饰，采桑也渐渐进入了礼制，演化为后来的亲蚕礼。中国古代的妇女从蚕茧中获得天然的材料，这是一种索取，也是一种给予，这是一个美的过程。

如今，中国人的审美仍然在不断地发生变化。流行音乐、嘻哈风等年轻人喜欢的艺术形式风靡一时，它们丰富了我们的生活，让我们感受到了娱乐与轻松。同时，民族乐曲也从未淡出过我们的生活，吟诵、唱咏一直通过各种融入时代语境的方式，吸引着我们，成为我们对美的追求。服饰亦然，国潮当道的如今，那些各式各样的长裙、发簪成为了年轻人的追求，当《只此青绿》登上春晚的舞台，当河南卫视推出的《奇妙游》系列节目成为热点，我们看到了现代人对于美的追求与痴迷。

不论是《诗经》中无拘无束的女子，还是痴于音乐的大将军恒子野，抑或是战国时的巧匠，神话中的嫘祖，中国历史中，曾有无数的人们追求美，痴于美，发现美，创造美。正是他们一点一滴地编织出了中华民族千年的文化底蕴和价值观，造就了中华民族强大的软实力，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我也认识到，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对美得追求，其实都源于对生活的热爱与信念，享受生活本身即为大美。

正如纪录片的解说词：“此刻，壶中一滴酒也没有，却盛满一个令人迷醉的时代。征战的喧嚣与宴饮的音乐都隐匿不见，桑叶还在无声地生长。两千年的时光是一片沧海，壶身上的桑田，茂密如初。”如今，我们感谢千年历史的美感传承，同时，也享受着、热爱着眼前一切美的事物，见证着一切无以言表的美，我们亦会欣然呼出那句感慨无限的“奈何”！

【点评】

“那种美，无以言表”，诚如斯言。本文美在奇幻的情思。比喻、引用、排比随处可见又不落俗套，语言清新绚丽又兼有诗情诗韵，似奔涌之流，大气磅礴；如高悬之月，清冷静美。本文美在巧妙的构思。《诗经》《世说新语》纪录片、神话，似一盏盏明灯照亮了古今虚实，也照亮了我们的寻美之路。本文美在千年的追思。一位袅娜的佳人，一位兼修的将军，一位手巧的工匠，一位传唱的圣母向我们讲述了生活之美，编织出了千年的底蕴。本文的美啊，“奈何”！本文获决赛一等奖。（尤立增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