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的悲哀

汤俊翊（浙江省杭州高级中学贡院校区高一）

这个世界上的清歌正在变少。 这个世界上闻清歌而辄呼“奈何”的人正在变少。 这是清歌的悲哀。

《世说新语》里，桓子野对纯粹的音乐是如此一往深情，乃至于每每闻之都要和起“奈何”，从谢公对他的赞叹和他“江东第一”的音乐修养中，我感受到桓子野“奈何”里蕴藏了一个朴素的人对自己热爱事物的纯粹享受。清歌不加修饰，就像我们最初怀有的不包含一切外界因素的自我的追求与热爱，“奈何”更是我们质朴的对生活理想的赞叹与追求。在我的认知里，这两者相辅相成，让我们学会享受生活，更重要的是，让我们纯粹地感知着世界上无处不在的生命的艺术。

清歌是植根在我们心底的那种纯粹。

可桓子野终究是东晋时候的人了，当我们跨过茫茫的历史长河，抵达现实生活的对岸的时候，不免要问一句：“那么现在呢？现在的清歌在哪里呢？”我也常常抱着这个疑问在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中寻找着身边的清歌，而遗憾的是，在这个信息化、高速化的世界里，清歌似乎正在不可避免地变少。在一座座用钢铁筑起的城市森林里，无限蔓延的道路就像森林里贯通的小溪，里面的鱼儿争先恐后地向上游、向高游，只怕落后一步，就要错失了宝贵的生存饲料。几乎没有一条鱼想停下来看看水里闪烁的珊瑚，又或者听听河流深处水波翻涌、气泡破裂是什么样的声音。而最可怕的是，就算有一条鱼想要停下来，也会被身后黑压压的鱼群挤着往前。这种迫不得已的向前，还算是向前吗？鱼和我都不知道，毕竟夹在生存洪流中间的鱼，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们就身处这样的河流。我看见眼神空洞的人用僵硬的动作把外皮开裂的黄色公文包紧紧地夹在腋下，以无可奈何的姿态挤入上班队列；我看见高楼上学生窗口的灯亮一整夜，比起窗外静匿蔓延的月光和星光，他们不能离开的是桌前台灯毫无生气的光；我看见街道上跳跃嬉戏的孩子被母亲拉回屋里，因为他不能错过课时费高昂的补习课程，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好像从未如此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每个人有每个人被安排好的职责，每个人有每个人应尽的义务。

可在这样一个看似是前所未有的美好世界里，我却已经好久没听过清歌。 我好像再找不到一片山野，里面有陶渊明耕作的身影，酒香荡漾在山间清新的空气中，山前是一片自由生长的花海；又或者是一只在陡峭岩壁下、涛涛河流里，载着苏轼一叶不问去向只管飘荡的小舟，藏着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清歌般的简单渴望。我们好像从某一个时刻开始，突然丢失了生活里的清歌，失去了慢下脚步，看看大千世界美景，想想自己纯粹的追求的能力。米兰昆德拉说：“慢是一种已经失传的艺术。”可不是这样吗？环顾四周，还有多少人懂得慢的艺术？还有多少人懂得生命的艺术、纯粹的艺术？还有多少人愿意丢掉信息化时代下无限膨胀的附加物，找一片只有野花倾听、山风作伴的田野，高唱一曲属于自己的清歌？答案似乎就藏在早晚高峰的人潮里。人们只是漫无目的地奔向目的地，试图用矛盾来消解矛盾，在一次次疲倦的长途跋涉后，我们再唱不出心头那首清歌。这是清歌的悲哀，这是我们的悲哀，这是时代的悲哀。

我多么自私地希望人们可以从无谓的生活设置里跳脱出来，就像王小波口中那样的，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生活只是生活，我们也只是我们，我们大可以活得无畏一点，去追逐生活里的清歌，去在那些清歌响起的珍贵时刻， 一遍遍不知疲倦地高呼“奈何”吧！你去看看这世界上的其他角落，你会知道在一些夏日的夜晚，星河在沉默里流淌，暴风雨在半空里凝结，玫瑰在流血，野草在疯长，清歌在不知名的远方痛快地回荡，有无数个生命正肆无忌惮地相爱或不留遗憾地死去。对于生命的艺术，他们比我们懂得多。我们理应具备欣赏生命艺术的能力，我们不能活成高楼里面电脑又或者是工厂中烟囱的傀儡。纵使这是个越来越“内卷”的时代，纵使有不怀好意的声音想把我们变成资本的消耗品，我们也可以大胆去对抗。别让清歌无声的悲哀再响彻这个时代了，《红与黑》里有言：我自己的生活，值得我本人去争取。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个世界，是来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空空消耗的。我们可以高唱清歌，又或者浅吟“奈何”作和。当我们的声音聚集在一起，又怎么会盖不过电子元件的滴答声？所谓低吟浅唱的奈何，又何尝不是反抗这生活设置的响亮号角？ 清歌从未悲哀，生活里的纯粹热爱绝不是悲哀的事物！

且让我们像谢公评价桓子野一样“一往有深情”，去寻找、去捕捉生活里一瞬即逝却又永久停留的美吧，我们不拘泥于历史过去的尘埃，也不畏惧未来未知的篇章。清歌会响起在真正值得我们追逐的远方，那时，我们和着一声声“奈何”启程，我们终会抵达。就算我们只是宏大时代浪潮里夹着的小鱼，但谁说我们不能有选择的权利？我们高高跃起，越过时代中一切复杂的附加值和阻拦物，我们会抵达纯粹，因为每个人心底其实都深埋着纯粹。此时，清歌响起，我在你的背后默默等待。

你不再有迟疑，迎着我的目光，绽放出一个我未曾见过的灿烂笑容。你就在这个世界里，你就在你的生活中。你听见清歌，你开口。

奈何，奈何！清歌不再悲哀，生活终究纯粹。奈何，奈何！

【点评】和一般参赛者对材料的含义顺向铺展、延伸，进而对美的事物、美的鉴赏者给予肯定、颂扬不同，本文另辟蹊径，就“清歌正在变少”，“闻清歌而辄呼‘奈何’的人正在变少” 这种“清歌的悲哀”发表感慨评议， 令人耳目一新。在作者看来，“清歌是植根在我们心底的那种纯粹”，作者分析了这种纯粹变少的原因，以一系列排比句、反问句列举了这种纯粹变少的现实，热切希望人们“无畏”地“去追逐生活里的清歌”，为清歌“不知疲倦地高呼‘奈何’”。文章观点鲜明，感情充沛，具有激动人心的感染力。本文获第十九届决赛一等奖。（钟湘麟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