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 匙

□周栩冰（宁夏银川第二中学高二）

轻转钥匙，推开门，抬眼，只见流年欲转，舟楫欲渡。朦胧间，是谁，荡一叶扁舟，在藕花荷叶间沉醉；是谁，嗅一只青梅，倚门回首间红了脸颊；是谁，守一屋金石，在金兵的战火中黯然神伤。

总以为千年的流光，岁月的洪荒，虽然汤汤逝去不可逆转，却也是仁爱慈厚的。因为总有一些人事，在此间镌刻于碑；总有一些记忆，在此间轮回为风；总有一些红颜，在此间凝结成诗......而如此种种，皆为钥匙，皆为情缘，于滚滚流去的长河中，留下一点，给后人体味。

但我知，这些于你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闲事。

是啊，你不需要。

时光与每个人狭路相逢，公平得让人无从诘责。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将这日子裁剪成字，缝制成诗，然后一针又一针，一线又一线的将生命绣到极致。

就这样，你将日子制成了诗，也将自己活成了诗。

这诗，是风柔日暮的早春，是红藕相残的清秋，是踏雪寻梅的暮冬；这词，是倚门回首的少女，是赌书泼茶的闺妇，也是守着窗儿的孤老。透过光阴，我读到了你的词，读到了你词里的故事，也读出了你词里的叹息，那词，就是一把夹在光影间隙里的钥匙，轻轻一扭，便映出门外无限风光，透过那淡淡的屏风，我看到了你的身影。女子，是美丽的词；词，亦是美好的物；女子执笔为文，自是旖旎无边的事。

人们都道你婉约心事，却不知你也明烈豪气。你少女时，词风清新，清朗活泼，如三春新芽，生机盎然；出嫁后，词风清丽，如雨后牡丹，明艳动人。与众不同的晴朗出尘是你，所以才有了那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才有了那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不同寻常的卓越政见，艳惊古今的才华是你，所以继苏轼《大唐明兴传》，你说了那句："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连朱熹都赞：‘此等言语，岂女子所能及。’敢爱敢恨，永不妥协的傲岸是你，公公的冷漠，让你毅然离家；面对张汝州的欺骗，你公然上书休夫，即使入狱也绝不妥协。

叶嘉莹先生曾说：‘我是一个穿裙子的仕。’自古红尘佳丽，如春日群花，繁艳盛极，让人深记的却又不多，汉有蔡文姬，唐有薛涛，而你，在宋朝，闪耀出独一无二的璀璨。

你虽生于书香世家，却不受俗礼约束，从小饱读诗书，尽染墨香，你看这红尘蔼蔼，浮世喧喧，皆新荷海枝，天然妙意。二九年华，遇得温柔如玉的男子，与他一起赌书泼茶，共休金石字画。

归来堂，寄存了你十年最美好的时光，虽无大富贵，却是情有所寄，总有归处。那段日子，好到没有一丝遗憾，半分委屈。如果没有金兵的铁骑，没有山河的的破碎，你该是深居归来堂，过静好无忧的日子。

在北宋，一首小诗，便是一壶甜酒，一阙小词，便是一座锦城；而在南宋，一首小诗，只是半壶冷酒，一阙小词，也只是一座荒城。

我透过你的词——你留给后人的钥匙，打开那扇门，望见了你眼里的破碎。

人人都说甜酒好，人人都言锦城美，可那半缺的金柩，是寻寻觅觅的你啊，用尽余生的力气，也难以亲吻的过往，回不去的远方，才真的令人寸断肝肠。

山河破碎，身世飘零，爱人已逝。你那小小的一叶扁舟，终是载不动你这满腔的情思，一怀愁绪，你的珠泪摔碎在泛黄的纸页上，晕染开来。终是寻寻觅觅，却只有冷冷清清。

于是你怨，说那藤床纸帐，诉不清缠绵的情思；于是你怒，道那贵胄王公，比不上气概山河的项王；于是你祈，怕那席卷天地的长风，到不了遥不可及的蓬莱。

而我想陪着你怨，陪着你怒，也陪着你祈。

如此一来，我便能轻触你柔软的词话——那是光阴的钥匙，与你隔着流年对望；如此一来，我便能与你一起相逢于锦词妙句之间，相约于千古风流之中，沉醉，而忘却归路。

世人说你一生柔情，半生飘零，可叹，可怜。却不知，你的世界，如三春花事，气象万千，难遮难掩。

你该是固执的，多少动乱流离皆可不在乎，一人走过了万水千山。

你该是坚强的，一人活到老白发苍颜。

你该是沉静的，淡看时间云展云舒，浪起浪涌，不畏世人言。

你的内心如暮秋寒潭，早已波澜不惊，你的故事如窗竹明月，众生皆知，众生不懂。有关你的万物，都带着词韵，尽染风情，很是温柔。

你捧一首清词，远离富贵名利，不要姹紫嫣红。

你手持一杯淡酒，守着你的城池，你的字画，说着一些亦醉亦醒的梦话。与江南的那场初雪相遇，就再难舍难分。

窗外的风，廊檐的月，是否有人曾酌满你的酒杯，又轻抚你的白发。你那学富五车的才识，艳惊京华的诗词，终是抵不过邻家女孩儿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但我也从未忘记，你这奇女子，又不只是词国皇后，才盖塞北而已。我要陪你打一场马球，酌几杯清酒。在袅袅升起的烟霞中，伴一壶清茗，翻开书页，抚摸这个个字，首首词——它们是钥匙，是纽带，相隔千年，让我推开门邂逅了你，只需一瞥，就再也移不开眼。

当年，世间有仙客，红炉映镗火，白石绿苍苔。

就是那寻常的一天，我与你相遇，这场邂逅，让一切不再寻常。翻开书页，我读到你的词，拿起这把你留给后世的钥匙，轻转——这一转便是千年。

我看见，你手持一盏明灯，在暗处独自起舞。你的傲岸，你的坚毅，你的美好，都透过一首首词，一把把钥匙，在我的眼前展现。

苏轼曾言：“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一切妙意，皆在宋朝，易安，这个宋朝女子，情怀胜雪，风骨若梅。

古来万事，唯有美好的事物方能永久存留，而我，隔着千年的时光，轻转你的钥匙，听见你说：“心有莲花众生皆佛。”’

（指导老师：崔新宁）

【点评】该文的高妙之处在于，通篇文字皆在写李清照或者说借李清照写自己对李清照的敬佩与理解，但自始至终没有写到“李清照”三字，而是用了个“你”字——这样，似乎作者就坐在李清照对面，穿越千年与其对话。而“钥匙”这一意象的运用，则是一种隐喻。古人之精神，古人之风范，古人之人品文品对后人而言就是一把钥匙，一把通过阅读古人之精妙词篇认知历史的钥匙，一把心通古人、近古人风骨的钥匙。文章围绕着“你”（李清照）——这个“你”甚至可以联想到多个类似李清照的古词人——展开了既具有纵深感，又具有开阔性的今古对话与相知相惜，语言的节奏与达意，彰显了作者对传统文风、辞法的深厚修为与娴熟。本文获总决赛特等奖。（杨森君 诗人 教师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