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

沈天慧（苏州外国语学校高三3班）

我承认，我是个任性的人。因为我出逃了，就这么远远地离开了那一切——我所熟悉的过往。走在陌生的大街小巷间，不知何为所归，亦不知何为所往，却有了与往日不同的恣意。

像是时光中迷失的旅人，我没有目的地，只是一路走，一路看。走累了便停留几日，呆腻了，又继续走。一路上，我见过了咆哮的大海，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我也见过了高耸的青山，令人望而生畏。春暖花开时，我见过花开遍野的娇俏；白雪皑皑时，我见过银装素裹的清冷。可纵使它们宏伟，或明艳，却都不是我的归处。别问我为什么，我的心这么告诉我的。

不觉，又是一年春天，柔柳曼舞着绿丝，环绕在古镇外。朦朦间，来到了这座古镇。今天不是周末，故镇中并无什么游人。早春的寒凉，衬着这粉墙黛瓦有些萧条。独自一个人走着，看着这些历史留下的斑驳，与那格格不入的商业气息，不觉感到悲哀。古镇像位典雅的美人，沉默地凝望着我，哀怨而惆怅。如此身不由己地困于着利益的牢笼中，怎能不伤怀呢？而我，又何尝不是为时光所囚。一切尽在不言中，沉默着。

两岸密密地排着木房，中间的小河倒是颇为清冽，时光里，不变的也只有它了。我买了船票，来到泊船的地方。船如狭长的一片柳叶，静静地浮在水上，船中央有只小小的乌蓬可以避雨，船上还置着靛青白花软垫，颇具古色，像是自家扎染的。撑船的是一位老大爷，皮肤紫黑而康健，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到时光留下的那沟沟壑壑的痕迹。我坐在小蓬下，不作声，那片阴翳恰好蔽住了我。我并不赏两岸的风景，只是觉得河里偶现的垃圾格外刺目。原来它也身不由己地变了。

大爷撑着船，望向我，打破了寂静：“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啊。坐船也不赏赏我们这儿的景，来玩的人都说，我们这儿的景跟画里的一样！”说着，便嘿嘿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像花一般绽放。我附和地笑笑，不回答，反问道：“您在这里住多久了？”这一问让他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我说，他自小便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一片的油菜田，河也不是这么细窄的一小条。他身为家中的长子，从小就担负着家中摆渡的职责。菜籽总是由弟弟妹妹收好，而后装到船上，让他摆渡到镇上去卖。有的直接卖了换钱，有的榨成了油自家留用。那时，他可是村里里摆渡的好手，还经常帮别家摆渡蔬菜去城里卖。大家于是都不唤他的名字，只叫他作“摆渡郎”。他仿佛是为摆渡而生的，不管河水多么湍急，他都可以稳稳当当地穿过；他心中仿佛装着指南针，从不会迷失方向。长大以后，他真的成了一个摆渡人，为往来的行人摆渡。老了以后这里被开发为旅游景点，他便在这里撑船了。

他的眼里透露出欣喜，也暗含着几分落寞，充满自豪的语气里，蕴含着对过往的怀念。

我认真地听完了他的叙述，觉得有些熟悉。我的爷爷，大抵也是如此的，一讲起往事就停不下来，还非要你应和他、肯定他，他才罢休。我笑了。又追问道：“那你还想回到过去的日子吗？”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问题，他思虑了片刻，便摇了摇头：“肯定是不想了。以前的生活虽过得自在，但一点也不比现在好。以前总是挨饿，吃着这顿，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顿。现在多好啊，各式各样的店都开在家门口，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比以前开心多了。以前的苦日子过了，现在我们也享享福，过过好日子哩。”他顿了顿又补充说：“我家现在还有个小孙女呢，天天爷爷，爷爷地叫个不停，可爱的紧呢！”

我听了不觉有些错愕。本以为他们会痛恨这商业化破坏了他们的青山绿水，却不知道他们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只是活在当下的幸福。世事变迁，有些变化是人力难以阻挡的，与其用力地蒙蔽自己，不如欣然接受。

人生就像这船，靠人来摆渡。每个人都是摆渡人，摆渡着自己走向生命的终点。没有人可以代替他人而摆渡，也没有人可以陪伴他人一生。因为各人有各人生命的轨迹，并不可能完全相同。但是，即便每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那为什么在旅途的过程中，好好享受两岸的风景。一味地追溯过往，便是逆流而行，艰难而无果。

我垂下眸子，有些落寞。忽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母亲发来的短信：什么时候回啊，我和你爸都想你了。是呀，好久没有回家了。我瞥了一眼日期，一个刺眼的数字映入了眼中。爷爷就是去年的今天走的，一晃眼，都已经一年了。当时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告诉家人，公司派我去外地的分公司任职，便悄无声息地走了。其实我是辞了职，用着我的积蓄一路漂泊。我害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一个从小到大陪伴我的人，昨天还与我有说有笑，一夕间便永远离开了我。我不敢告诉自己，生命如此脆弱，人生多么渺小。便这么逃了很久很久，不愿看见那些熟悉的东西，令我怀思，令我沉沦。

我妄图摆渡着生命之船，逃离时光的长河，谁知时光浩渺，任凭我如何逃避都难以离开，始终是这时光中的旅人。生命之河始终流向未来，过往已逝，追溯也无用了。美好一直在身边发生着，渡过时，你望着生命自然是幸福的。若你满眼皆是绝望，那渡过的，也是绝望了。

半眯着眼，枕着双臂，望着天上的流云，生命之舟仿佛在云间游弋。原来海很蓝，山很翠，花很红，雪很白，只是曾经映入我眼中的，都是我心中臆断的丑陋。偶尔传来的叫卖声，好像也变得悦耳，他们淳朴的心，正散溢着渡过时的幸福。

生命之舟总需渡过，任性够了，也该回家了。

指导老师：印月花

【点评】文章以“时光中迷失的旅人”入笔，书写了一个“渡过生命之舟”的故事，塑造了一个“任性够了”“该回家了”的年轻人形象。作者笔下的春天，有柔曼的绿丝，有古镇外的流水，有摆渡的老人。文中的我妄图摆渡生命之船，逃离时光长河，却发现始终是这时光中的旅人。文章体现出作者对生命的思考，对人生的关注。“幸福其实很简单”的体悟，令人印象深刻，更表现出了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美好。（王蕊 正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