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香

包昱斐（浙江省杭州学军中学紫金港校区高一）

下雨了。

窗户上留下雨点恋恋不舍的痕迹，天蒙上了乌色的云朵，但却不黯淡，仍有几缕阳光挣脱出了束缚，洒下星星点点的光。

门开了，方走了进来，我听力向来比较好,甚至听出了他脚步的急促和焦躁。

“你的那本《暗夜》又被出版社滞留了，舍予，真是，你应该换家出版社的。”

我转向了他。

“不过别担心，我想很快就好的。”方安慰道，“你或许要出去走走，你已经为了这本书坐这快一个月了。”

听着屋外的雨声，我思考了片刻，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慢慢挪动了身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拿上了油纸伞，抬脚走了出去，不忘同方说：“我出去了。”

“好，你走慢点。”方答。

我点点头，但我认为没必要。我在这带生活20余年，大街小巷都走过，对每一处街道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了如指掌。像这种万年不变的小镇最适合我这种人居住了，安安稳稳，平淡而乏味。

深吸口气，我期待着雨的那种清新泥土味，或许带着点小镇的人做饭的气息，这个时间点，烟火气息是亘古不变的。但这一次，不仅只是烟火气，我还闻到了一股花香——一股清幽的栀子花香。

我一愣神，但随即想到或许是哪个孤单的老人栽的花，也就不觉十分奇怪了。我对这种突然闯进生活的气息并不反感，甚至有些许的好奇和惊喜。再深吸一口气，花香再次扑面而来，我的内心有些许雀跃，这是我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少有的波澜。摸索着长椅坐下来，静静聆听着雨打纸伞的声音，鼻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这是一个不错的下午。

许是坐了很久很久，有那一瞬，花香散去了，我皱了皱眉，心想估计是那个老人关上了窗吧，也不顾及是否在场还有旁人，就说：“希望明天您还能为我开这扇窗。”然后就急匆匆地往家赶。

方看见我这副湿哒哒的样子，问道：“你不是带伞了嘛？怎么还这么狼狈？”我笑笑：“今天遇见了点开心的事，回来的时候走得急，雨飘脸上了。”方也没问什么事，这挺好的，我想先别告诉他我这个快乐的秘密。

方说：“你能开心就好，快吃饭吧，菜要凉了。”我点头，却也只是草草扒了几口饭，赶忙来到书桌前记录下今天的事情，今天特殊的味道。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心来。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品味着，却总也落不到笔头，我甚至担心起明天是否依然可以嗅到这股芳香。

“有点魂不守舍了。”方评价说。

我确实赞同，但奈何今天的时光过得这样快速而漫长。我决定先上床睡觉，安稳我这颗躁动的心。

第二天的下午相同的时间，我凭着记忆急急忙忙奔到昨日的小巷，今天是个大晴天，或许我可以再次与那股气息来一场邂逅。

接近了，接近了，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萦绕于鼻间的是清新泥土气息，是小镇人家做饭的气息，是……是……

是那股栀子的花香!于昨日的香气相比，今天的花香显得更为热烈和亲切，仿佛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过我的脸颊，将我拥进怀中，慢慢融化我的那颗冰冷的心。

激动之情让笑容再次浮上我的脸，摸索着坐下，静静地用心灵感受这温暖的下午。花香依然那么清幽而热情，我不懂该如何感谢这簇或是这束可爱的栀子花，只能朝前方自言自语：“感谢你愿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虽然你只是一朵花。”

再次坐了很久很久，直至太阳散出余晖，落至山脚，小镇挨家挨户都围着桌子，热闹地吃着晚饭，我才匆匆回到了家。

方这一次是真的怀疑了，问道:“你究竟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连饭都不顾吃了？”

我笑道：“明天，明天我一定告诉你。”

“你干什么吊我胃口？”方不满道。

“相信我，我明天一定告诉你。”我答应道。

我在第三天的相同时刻赶去了那个地点，即使昨日没有邀约，我总认为我仍能嗅到那股芳香。去的路上我走得很慢，阳光亲吻着我裸露着的每一寸皮肤，温暖直达心底，我先前从未感到哪个下午会有这样舒坦。

走入沁满花香的小巷，找到熟悉的椅子坐下，我迫不及待地向那朵花倾诉着我这些天来遇到的开心的事、好笑的事，仿佛我们已经是十几年交情的好友，即便我们只认识三天。

我同她说，方很想知道你，以及我今天就会向他介绍你的事情。虽然我明白栀子花是永远不会给我答复的，我却依旧尝试着与它沟通。这很愚蠢，我明白，但我很快乐，这是浸润在花香之中的愉悦，是与常人闲聊所无法匹敌的。

这一次聊得很晚，旁边总有脚步声响起、消失。估计是人们下班的时间了，我起身同花道了别，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脑子中正组织着同方讲述这几天的兴奋之事的语言，不知不觉回到了家里。

“我回来了!”我喊道，“方，你不是想听这些天我的奇闻趣事吗？我现在跟你说。”

“方?”我再次叫道，方没有回答。

“你说吧，我在旁边呢。”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

“哦，是这样，我经常去的那个小巷里不是住着一位老妇人嘛，她女儿不是常常不在她身边来着，于是她就养了栀子花，这些天花开了，香气袭人，我就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不过老妇好像会在傍晚左右关窗，花香就淡了，所以下次要去的时候记得要在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花真的很香！”我一口气讲完了全部，硬是没让方插上一句。

“真的是花吗？”方的声音近了些。

我愣了一下，疑惑地点点头，“是栀子花的香气，不会错的，你知道我很喜欢栀子花的。”

“舍予，不是花，舍予。”

“是朵花，我同她讲话她从不回答的。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好气又好笑，对于方无端的肯定感到奇怪和不满。

“我看见了，舍予，是个姑娘，是个哑巴姑娘，是个很美丽的姑娘。”方抱住了我，“你看不到，那是个姑娘。”

我挣脱他，吼道：“谁说我看不到？我用鼻子闻，我用心去看的！那是栀子花香，那是栀子花！”

“舍予！”

“不会错的，我闻到的是栀子花的气味！”

“舍予！我亲眼见到了，舍予。”

我颤抖着沉默了，可是，可是，那股芬芳香气，又怎么会来自一位姑娘？

“她是你的读者，她一直捧着栀子花，坐在你对面的长椅上，她陪着你一整个下午。”

“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做？”不解之情再次涌上心头，甚至大过了震惊。

“本来她并不想同你说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你。昨日很晚的时候来了一封信，署名就是栀子花，你想听听吗，来自那束花的声音？”

我微微点头，扶着椅子坐下，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舍予先生，很有幸能在小巷遇见您，虽然你可能觉得仅是一场巧合，但我早已等待多时了。我拜读过您的作品，也知道您同我一样未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但不知为何，每当我的脑海里映出您表达的文字，我都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挣扎，是我们这类人独有的情感，这共鸣之深切让我久久无法忘却。”

“于是，我想做些什么能让您感受到世界的色彩。我便擅做主张地捧了新鲜的栀子花，来到了您描写过的小巷，我想告诉您，这个世界和您想象的一样精彩，我们用眼睛看到的不及您用心看到的万分之一。”

“很抱歉，仅能陪您这几天，写这封信也是想告诉您，如以后无法在小巷里闻到栀子花香，别失望，因为还有更多的芳香等待着您发现和品味。请收信的方先生暂时不要告诉舍予先生我是个‘人’，但若是舍予先生已经得知事情的真相，也麻烦方先生将上一段话传达给舍予作者，不甚感激，祝好！——栀子花。”

房间在读完信后，便静寂无声了。时间仿佛静止，只有我眼中滚烫的泪提醒着我——我的内心是多么不平静。

我好像看到了，对面长椅上坐着的女孩，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着微风轻灵飘动，一双美丽的耳朵，雪亮的眼眸，粉嫩的脸颊。她穿着一袭洁白的长裙，怀里轻轻捧着一丛栀子花，笑脸盈盈地听着我讲我的故事。

一个叫做栀子花香的故事。

（指导老师：张雨潮）

【点评】这是一个全文笼罩着淡淡栀子花香的故事。故事在结构上的设计颇具匠心，层层设谜，最后逐一解开。情节的发展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文中的“我”无法用眼睛看到这个世界，出场的时候就特意强调“听力向来比较好,甚至听出了他脚步的急促和焦躁”，这样的铺垫文中有多处，但放在语境里也并不突兀，读完之后回头，才能发现其中的深意。文章首尾呼应巧妙，开头处就点明了“我”的身份是作家，最后则体现了“我”书写的意义，一个不会说话的读者姑娘，在阅读中获得了力量，又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了“我”。这其中的温情流动正如栀子花的花语“坚强与生的守候”，意蕴优美。本文获初赛一等奖。（王军霞 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