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得月光入梦来

王泳凯（江苏省运河中学北校区高二）

整日埋头在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作业题集里，我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地抬头看天了。初中时的同桌突然打电话约我一起看月，说今晚的月亮很美。所谓“一起”，并不是二人比肩而站，共沐月光，只是她相信洒在她心上的月光也能洒进我那几近干涸的内心。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此刻在外和我一起举头望月的，也只有这个痴痴的同桌了。

我是喜欢月亮的。至阴至柔的月亮，是那么的温润秀洁，清光四溢。她该是一位柔情百转的白衣女子吧？“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这是当年李白月下独酌时发出的感慨，古人仿佛特别喜欢饮酒、望月、问天，把自己对宇宙人生的思考和慨叹都遥寄给了这位女子，她的慈悲情怀里该承载多少人世的悲欢离合啊？

现在都市的高楼不断地向更高处攀升，鳞次栉比，都快遮住了月亮来往的路径。要像许美静的《城里月光》唱的那样，“城里的月光把我照亮……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那绝对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而且城市上空的烟雾比白云要多，常年萦绕不散，给天空穿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外衣，很难找到一块留给月亮的明净蓝天。月亮最优美的姿态应该是流淌在秦砖汉瓦上，想晒月亮只好到古典诗词里去了吧。

幸运的是小时候我有一段在农村老家跟奶奶生活的经历。我记得儿时有月的夜晚，天空总是那么深邃和澄澈，如水洗过一般，纤尘不染，皓月高悬，将清辉酣畅淋漓地倾洒人间。大地上亮如白昼，但比白昼多了几分清幽，一切事物都明晰可辨，甚至都可以就着月光读书了。月下的我们那时没有读什么书，多半是嬉戏打闹，格格的笑声搅乱了乡村夜晚的宁静，时常惹得邻村的狗汪汪大叫。有时也聚在老人的身边，听他们讲那些稀奇古怪的、在夜晚显得更加神秘的故事，也讲月亮，讲月中的嫦娥、桂树和玉兔。我们昂起神往的小脸，仿佛真能看到桂树下玉兔在不停地捣药。那该是怎样的一个童话般的美好世界呢？这是我儿时一直思考的问题。李白“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看来他的儿时也如我们的儿时，遗憾这白玉盘的美丽模样，今天城里的孩子很难见得。

今晚就有月，天上虽有一层淡淡的云，但整个世界还是被它的银辉包装。我隔着铁栅栏欣赏这难得的月色，心中很郁滞，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今天的月亮是难洒满甚至难洒进现代化的摩天楼房了。再美的月光碰到冰冷的铁栅栏都会铩羽的，更何况栅栏里还有着厚厚的窗帘。现代人讲求实用美化，不仅室内，而且马路边的灯柱上、草丛中甚至连地下都挂着、埋着各种色彩诡异的灯盏，将整个城市搞成了不夜城，在人类五颜六色、变换多彩的灯盏面前，这来自渺远天空的清光显得那么寒碜。

古人感叹月色撩人，撩动多少浪人望乡之情、思妇怀远之思、得意者的感怀、失意者的悲叹。今晚的月色就很撩人，撩动我那同桌满腹的诗情，她才能暂时撂下作业，出门去捡拾这难得的月华。我知道在这个小城里，今晚也许只有我这个痴痴的同桌做出这等痴情之事。都市人的眼睛正盯着电视里的肥皂剧，或者电游场上的拼斗厮杀，莘莘学子也正题海奋战，哪里顾得天上的这轮明月呢。像我和同桌绝对是高二学生中的另类了。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大人们愁兜里的钞票怎样才能赚得更多，学生党就愁考卷上的分数什么时候能增。

我常想一些一个高中生不该想的问题。比如，如果将钞票从现代人的口袋里拿走，那么我们的生命里还能剩下什么呢？如果再拿走内心鼓胀的物质欲望，我们的生命是不是就真的干枯了？我的同学看过我的这些文字，就曾嗤笑过我；我的老师也曾说过，我想多了。

海德格尔说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我执意在自己的心中修篱种菊，并执著地认为清风明月不需一钱买，就该留一点空隙给它们。在我们反观自己内心的时候，也许还能找到一点生命的诗情和本真。就如我那同桌，抖落满身风尘，挽两臂月华走进家门，该是怎样的一种清雅与浪漫。

想到这，我撂下笔，合上作业，熄灭了室内所有的灯，拉开窗帘，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凭从铁栅栏上挤进来的月光好好洗一洗我疲惫又锈蚀的灵魂。

诗情也似剪刀快，剪得月光入梦来。今晚有月，相信，梦也不再孤单。

（指导老师:于 海）

【点评】

在紧张的题海奋战中，能挤出一段闲暇，举头仰望明月，剪得月光入梦，实在是一种难得的情趣。本文情感真切，想象丰富，收放自如，由“初中时的同桌突然打电话约我一起看月”作为引子，开启了一次夜观月色之旅，将当前景色与古人诗句、今人歌词、儿时往事、世态时尚、人情哲理，一一拈来，展示评议，表现了“留一点空隙”给“清风明月”、“找到一点生命的诗情和本真”、保持“一种清雅与浪漫”的美好愿望。本文获省级一等奖（钟湘麟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