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无转移

李心怡（天津市南开中学高一）

夜幕将至，柑橘树的树叶沙沙作响，在广西一个僻静的山村里，一个小屋亮起了暖暖的灯光。一个女孩儿坐在桌前，铅笔和圆珠笔来回调换，不一会儿草稿纸上就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风声初歇，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柳州刺史的书房里还闪着烛光。烛光忽明忽暗，把刺史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

　　墙上的钟表沉默地转着，一圈又一圈。啪的一声，她猛地放下手中的笔，抓起草稿柔成团，投向垃圾桶。纸团碰到桶沿，弹到地上，似乎发出呻吟。她烦躁地看了看那道半小时也没解出来的物理题，把作业本往旁边一推，下巴枕在手臂上发呆。

　　开学的第一次月考她考砸了，尤其是物理。同学或关切或嘲讽的话语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回响：

　　“女生在理科方面起步慢些，这正常，没事啊……”

　　“物理不好，为什么还选理科啊，真不明白……”

　　她茫然的眼神里带了一层水汽，难道她当初的选择真的错了吗？

　　“吱呀”一声响，书房的木门由于年久失修，又次被吹开，又潲进来一阵雨。柳刺史重重地叹了口气，扶着书桌站起身来，环视着这个潮湿阴冷的房间。

　　京中又有消息传来。形势不容乐观。政敌们四处散播关于他的谣言，从开始的刻意歪曲到现在的无中生有，甚至连他给孩子们办学堂一事也要被弹劾。

　　还不够吗？他们还想怎样？

　　风肆无忌惮地咆哮着，木门轰地一声关上，带起的风吹灭了蜡烛，屋内陷入黑暗。

　　也许他不该办学堂的。柳刺史想，也许还要更早一些，早到他还在京城的时候，他就不该轻躁冒进，被人抓住把柄，那样的话，说不定今天他还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而不是在这荒芜偏僻的地方度过余生。

　　屋内一片死寂。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隐隐响起：真的吗？他真的后悔吗？

　　不，不是的！她绝不后悔。

　　她轻轻摇了摇头，把胡思乱想甩到脑后，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她吐出一口气，翻开作业本，画图、分类讨论、代入计算……每个步骤都艰难却清晰地落在作业本上。

待完成全部作业并做了复习之后已是深夜，望着屋外茂盛的柑橘树，她笑得灿烂。

　　学堂里一派书卷之气，时间还早，孩子们还没有来，柳刺史坐在案前，执着毛笔正在写字。

　　“先生？”门外传来一声恭敬的童音。

　　柳刺史回头，见了来人，轻轻一笑：“阿敬来了。”

　　阿敬走上前，看到柳刺史写的东西，先是赞叹：“先生的字写得真好看。”随即又好奇地问，“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柳刺史又是一笑，这笑容酸涩却坚定。他拍了拍阿敬的肩膀，温和地说：“你还小，有些东西，等你长大了，我再细细讲给你。”

　　阿敬懵懂地点头。柳刺史再次开口：“阿敬来得这般早，可是有什么问题要与我讨论？”

　　阿敬眨眨眼，从袖口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确实有问题要请教先生，`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的下句是哪句？我昨日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她看着屈原的这首《橘颂》，陷入沉思。也许自古以来人的思想总是相同的吧，要不然为什么当她看到窗外的柑橘树时，总是想起这句话呢？

　　“累死我了！”同桌的喟叹打断了她的思路。

　　同桌见她转头，似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倒起了苦水，什么作业太多，老师的要求太严，父母的期望太高……末了以一个很有分量的问题做结语：“你说我们这么拼命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她认真地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说：“当然是为了考个好大学呗。”

同桌说她庸俗，随后又继续回到题海中挣扎。而她则盯着《橘颂》出神，她突然很想问问，千年之前，在那个人口密度还不算大，也不需要通过高考来决定未来，即使不识字也能养活自己的时代，为什么还有成千上万的学子选择读书呢？

　　深秋的白天总是过得很快，快到落单的鸟雀还来不及飞回鸟巢，太阳就已经衔山，几颗性急的星子从天边冒了出来。

　　“先生，我娘说，读书是为了做大官，可我听里正大人说，朝廷里都是小人当道，若不然先生这样的好官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先生，如果做不了大官，读书还有什么意义？”

　　“先生，我们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先生……”

　　柳刺史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水汽氤氲开来，白天孩子们的问题又在脑海中浮现。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读了书就可以做大官确实不假，可又不止于此。读书，是为了报国，是为了致大康于民。若要做到这些，非读书不可及。”

　　“我呀，轻躁自大，是以贬谪，你们千万不要学我，也不要学那些搅乱朝廷的人。你们只记着，无论在哪里，都不要忘了读书的初衷。切记，切记。”

茶香在室内弥漫，水雾缭绕着，柳刺史的身影渐渐看不真切了。天空中一颗星子划过，渺小而璀璨。

　　时间指针像是被拨快了一般，滴滴答答的转着，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未曾停歇。高考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她去了离家不远的柳州市旅游。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柳侯祠。

　　看着园内或执卷凝思或负手而立的塑像，再想想那位即使身遭贬谪也要兴办学堂，鼓励当地人读书的柳侯，许久之前的那个问题再次浮上心头，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就算如今真的只是为了高考，那一百年前、一千年前的人呢？究竟是什么东西驱使着他们一代又一代不知疲倦地寒窗苦读呢？

　　也许就是为了知识吧。

　　若真要问有什么是即使地跨万里、相隔千年也不会改变的，那就是知识。有人寻寻觅觅，在浮华尘世中苦苦追寻知识的影子，衣带渐宽也无悔；有人步履蹒跚，在最荒芜贫瘠的土地上播撒知识的种子，形容憔悴亦无怨。

　　因为知识，是永不腐朽的，它永远鲜活，永远年轻，即使朝代更替，斗转星移。它静静地等在对岸，给在学海中泛舟的学子们点一盏灯，点一盏千年不灭的明灯。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千年无转移。

指导老师：张扬

【点评】

这篇文章构思比较巧妙。作者设计了两条线索：一条是当今一个中学生的高考之路，另一条是古代柳州刺史的为官之路。两条线索之间靠着一些或隐或显的元素绾合在一起，如：女孩因学理而来的种种折磨，呼应着柳刺史为民请命而招致的种种打击；柳刺史生活场景中的学子求问《橘颂》，关联着当下女生对《橘颂》的品读玩味；柳刺史对读书与做官的认识，回答了今日女生对高考、读书之目的的追问……而所有这些，似乎都来自于女孩考试结束后的一次颇有感触的旅行。——这样的设计总体上是比较自然的，体现了古代先贤对于后世学子精神上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