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 雨

姜雨（山东省平度第一中学本校高二）

下雨，持续一天一夜，在北方小城并不常见。

春夏之交的雨分外有翠意，有草木葱茏的气味。再湿漓漓地到处淋，也觉是青翠滴滴，不凄不冷，不滞郁黏腻。

夜半，朦胧听见滂滂沱沱的雨下急了，潮凉的风挟着湿气兜头扑面，就是不愿起身掩好窗。也许是在做梦，不然在旱了一个冬春的北地，哪有这样好的雨？

“我梦见，有生之年，一场大雨。”

远处隔着山长水阔的重重黑暗，奶奶翻了个身，好像在梦呓。苍老的、干涸的声音，水井将枯，辘轳还吱吱地转，吱扭呀——吱吱扭！喀哒，咣。窗扉剧烈颤晃。我打了个冷颤，寒意一直沿脊骨爬上来，兴奋难以自禁。

雨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能够将人的五感放大到极致。

午后走路去上学，明明打着伞牛仔裤还是透湿。赤脚穿着白棉布鞋，脚底水一荡一荡的细微触感如此熟稔。这是一双要穿垮掉的鞋，很便宜，鞋底掉了两次，缝补鞋底的钱已经超出了它原本的价值。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节，我在四川，暴雨始终未曾停歇，我穿着一双快要裂开的棉布鞋蹚水走遍了成都、自贡和重庆，每天徒步二十多公里，锈掉两把伞。鞋子总是灌进很多水，深夜回旅馆，脚上水泡一摞叠一摞，整条小腿都浮肿起来。

那时我的头发还长至腰际，每天很早醒来，梳拢发辫，用簪子牢牢地盘起来。穿藏青色的棉布裙，爬完青城山之后，裙子上描画的鱼戏荷花彻底模糊剥蚀，变成纯色的长裙。这样很好，使我觉得自己也褪掉一些浮华流丽，更加贴近行走本身。——青城山是道家名山，原本巴蜀是道教源地。雨天道路漉漉满苔，道旁的茶水铺都不摆了，山民知道不会有游人。一路经过蓊郁参天的古树，植物因为雨季到来而深浓充沛，汁液在体内流淌。土墙茅草顶的建筑是川地特有的朴拙憨圆，明明是狭小破旧的道观，却有活泼的生意。一切都沉郁苍翠。老道说，诸位这样前来，是大诚意。

山路湿滑，上山非常艰难，而且下山的索道停摆。我并非惯于颠沛的人，体力不是很好。但连日的行走不容许我停下，行走的过程中激发最深沉的坚韧，不断地走路可以忘却自身肉体。停止即意味着坍圮。

跋涉带来的不是麻木，而恰恰相反。感官日益灵敏。也许是雨的缘故，景物间微妙的差异与协调都纤毫毕见，世界远远超脱出往日平淡庸常的样子。

就好像现在，我走在鲜红人行道上，吞咽散发奇香的植物气息。路旁大片大片的草坪，结香树，银杏，香气浓烈芬芳几至辛辣。抽条长叶，急切地盛放伸展，恣意泼辣，香得简直恬不知耻。我一直以为这种芳香是南方植物特有的，整个城市弥散翠色雨水气味，钻进皮肤，长久留存。现在知道“欣欣生此意”是沛沛然塞于生命的每一寸的，不拘地域。

还是两三年前，我说真喜欢下雨，雨天会让心绪更柔和，也会让一些情感指向更鲜明。会觉得不满足，会……我感性的小情绪还来不及说完就被打断，他说，不要有太多个人幻觉。

呵，如果我惯于浸入幻觉，那么雨天无疑让这幻觉更为深沉。

生命这样充沛活泼而有力，所有的丰盈饱满自若，剧烈消长，怎能视作虚妄？我这么用力地打开自己去感知，分辨生命所有的质地，无非想要证明这一切并不是理想主义的意愿。“观察自然细节，感受雨滴、水流、植物、动物、泥土，置身其中，与一切亲身接触和体会，把由此得到的种种情感、情绪、意识，心灵的变化和体验，在内心储存起来，转化成一种自我意识。进行感受和创造。”是一直在努力做的事情，同时还要尽力维持身边的生活圈子，使自己在城市中不被边缘化。

的确，我与人群的中心一直存在隔膜，因为如他所说，我“有太多个人幻觉”。不理解为何身边灵敏聪慧的人群对于这些事物没有强烈的领会。任何古老的，正在或已经消逝的，还有仍然旺盛蓬勃的美。很少有人能够欣赏。

包括雨天这种平常而令人烦恼的存在。究竟我格格不入还是他们内心能量缺失？

如果说整个春天，因为一些挫折和生活的压力，我对生命的感知开始变得干燥，断裂，支离破碎。那么毫无疑问，经由雨水的滋润，我获得了它的整体感，连绵而流动，源源不断，一种深不可测的活力和担当。

只是始终孤独。

我想，我身旁的每一个人，都在为我承当。我非常任性，只有或多或少地倚仗他们，才能持有面对生活该有的平静。他们分担掉我的一部分。

很表层化的表现是，在四川，之所以走那样多的路，全部都是因为我反对乘坐交通工具，拒绝当地最常用的出行方式“滴滴”和“优步”，只有疲惫已极才会挤地铁。一行人早晨六点出发步行到九点半去小苍蝇馆子吃早饭。

所以我又有什么理由怨望他们的不能懂得。

究竟谁在麻木不仁。

雨依然安静流畅倾泻，在玻璃上留下印迹，一支横斜的玉兰逸出，窗框整个儿的成为一幅画，渗透了花香的画。让人想题诗在旁壁，“你尽有苍绿。”

奶奶和妈妈都喜欢大朵洁白浓烈芳香的花，一生都热爱。因此一定要找个雨天和她们一起漫步南方街巷。眼眸洁净的女孩捧满怀的花朵，清甜叫卖“栀子（zhi）花(hu)——白(bu)兰(lai)花(hu)”，木屐敲打地面哒哒脆亮。

喜雨。

指导老师：赵振霞

【点评】

这篇文章似乎代表了一种写作类型。作者都是心思细腻、感情丰富、往往还有些小矫情“文艺青年”，他们日常喜欢动笔，写自己对身边人身边事的感触，也许只是一鳞半爪的不成规模的涂抹，也许只是十分私人化的内心呓语。因为文字精巧、刻画生动，所以也往往很有可观之处。这种写作虽然不一定有裨时世，但总该可以调养心性。据说写作也是一种心理治疗的方式呢。我们鼓励中学生只要有想法、有情绪，写出来吧，写着写着，你就能长进了。

就这篇文章本身来说，作者表达了自己在雨中的所念所想，表露了作者虽然任性，却对周围人、事充满感动的“小心思”。语言的精巧可以玩味，有些地方还可再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