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背
□ 陈欣洁(浙江临海市回浦中学高一)
爸的背竟已这么弯了。
医院里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套白色的绷带,裹着床上的爸。黑瘦的老头伛偻在狭小的床上。我猛地觉着,那个风风火火的爸,真的老了。
大姐在床边一遍削着苹果,一边向爸絮叨:“爸,你怎么就偏要一个人把那么重的柜子从阁楼扛到四楼?”
爸憨憨地笑着:“柜子放阁楼上也就白白落灰,这不是想让你们回来住是放行李嘛。”
“那你让卫明周末时过来帮你啊!”大姐削好一个苹果,递给爸。
“苹果给你妈吃。”爸摆摆手,“你弟工作忙啊,这点小事我能行,别瞧不起我这个老头子。”
“那你看看,这不是进医院了?”大姐把苹果推回给爸,“给妈也削了,这苹果你就吃了吧!”
爸接过苹果,用一侧的大牙啃下去,低着头,不说话。父母子女的身份好像一时颠倒,爸怯懦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脊背仿佛又弯下去了几分。
爸的背像是从三年前放下那块地起,弯得愈厉害的。
在爸还承包着村里的地时,老头子辛苦着,做子女的也跟着揪心。五六月天还没白,爸就穿过那凝结着露珠的芒草来到田里插秧苗,一步一弯腰,从田地的这头踏着泥踩到那头,直到那毒辣辣的日头挂上正空。莳完秧苗,又要担心骚动起来的稗草。于是爸又要日日躬着背在青绿的禾苗之间劳作了。最令人挂心的是台风出没的时月,新闻里一有预报有台风,爸就是开始担忧,并在门口预备上了雨衣和斗笠,一副备战的状态。
我和阿姐实在不忍心爸还这么辛苦,只是,我们不知劝了多少回,爸总是沉默着,或者来一句:“这些不做,那我做什么呢?”
终于有一天,爸在挥下锄子的那一刻,闪伤了腰,竟一个月不能下地。我和阿姐就趁着这个机会劝爸放下那块地,在家歇着。爸终于皱着眉,勉强应下了。
可得了闲后,爸原本就因劳作弓起的背,似乎是更加弯下去了。
“你什么时候带着跳跳多回来玩玩啊。离了那地,你爸真真是没事做啊,成日里就搬一把小凳子坐在日头下,愣愣地看人家风里来,雨里去的,连背都坐弯下去了。”
“夏天夜里听到风声雨声就唠叨。躺下后还说着梦话,‘大浪来了,跳跳可吃不着今年的新米了。’”
“年糕大队来了,你爸总觉着自家谷子做的糕香。你大姐的闺女,小时候白白的小手捧着新做的年糕,嚼着那叫一个开心。”
“这个时节,大家田里的谷子应该已经香起来了,你爸肯定又要和我念:‘这时候该收稻了,以前卫明带跳跳回来看收稻,小孩子看见收稻也新奇……’”
“哎,跳跳什么时候放假啊?回来住几天啊?”
……
妈在电话里同我讲着。
我一时有些怅然,爸一生要强,年轻时总是比人家早早下地了,我们家的稻啊麦的,也总是村里收成最好的。当年为了多赚些钱,农闲时去工地担沙,人家扛一袋,他偏扛两袋,爸的腰伤,就是那时落下的。
我轻叹一口气,看向病床上的爸。
爸还在小口小口地啃着苹果,那双干惯了农活的手,粗壮,棱角分明。那突出的骨节好像下一刻就要握着锄头下地去了。吃完苹果,他躺下去,我看到他的眉眼,已经没有了神采,他顺着眼,听着妈又是埋怨又是心疼的唠叨。现在正是9月,若是从前,爸应该……
“爸,等你伤彻底养好了,以前那田……要不……你就拿回一半种种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等我一时过来已收不回了。
爸的眼里突然来了光彩,是的,我看的分明。
“你说什么呢!”姐诧异地问,“爸哪还能下地呀?”
“所以爸,你要答应我们,在你承受的范围内,不要累着自己。”此刻,我很肯定自己想要说什么。
“那肯定的肯定的,不多种,就打发打发时间,自家人吃吃,你看,现在新闻都在报到外面买的东西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爸已经喜出望外了,声音越来越重。
姐松口了:“到时候你要是不顾着自己,我们让种也没的种了。”
就这样,爸又重新忙碌起来。
再回到家,感觉爸的背又直回了些许。
周末跳跳回来的时候,水稻田里黄色的稻子垂着饱满的穗子,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音,煞是好听。一块小角落里栽着扁豆番茄空心菜什么的,又丰富又好看。那晚“爷爷牌绿色无污染”的蔬菜米饭上桌时,爸仿佛又是那个能扛两袋沙的能干小伙了。
(指导教师:杨瑶瑶)
【点 评】
作者以“爸爸的背”为切入口,以一个晚辈的视角讲述了老一代人身上勤劳耐苦的品性。描写生动形象,回忆的穿插自然无痕。最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年龄,就能以如此平实朴素的语言表达出两代人的款款深情,而正因为语言的平时朴素,使得这一份深情涵而不漏,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