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无尘自有香
安徽省合肥市168中学周菲洋
中国人对于竹,有着缘由不明却又根深蒂固的爱好。虽则《诗经》《楚辞》写众芳芜秽,香草美人,洋洋洒洒数百种,皆美而芳,但是无一如竹一般,在中国人的文化记忆中鲜明了数千年的岁月。绿竹漪漪,君子清韵,青翠竹枝与清明君子,是中国人与竹相交千年的暗语。
春晨雨竹
春时,若晨起于日出之前,行于南方密密竹林之间,常会有惊心动魄的遇见,春雨似雾,夜间寒凉的水汽变为细细的雨,无声地沁入山间,像一个轻柔飘渺的吻,却换来了热烈欢欣的回应,霎时间,那些你以为的荒野空地,乱石丛中爆烈出春笋青色的笋尖,那样明丽稚嫩的色泽,那么无所畏惧的生长。无论是泥土中的青笋还是石堆里的春笋,都是那样坚定地向上拱,野兽的践踏和乱石的滚碾挤压,毫不放在心上。每一株笋都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生长在哪里的,每一株笋却又都是那么自信,自信能冲破重重泥土磊磊石障,去拥抱春天与雨露。这不禁让人想起魏晋时期无数爱竹的文人修士,在那样艰难动荡的岁月里肆无忌惮地高歌着清洁与高贵的精神,如同春时雨中拔节而起的青青笋尖,无论身前重石累累,身后寒冰料峭,犹自狂吟长啸,纵死犹香。
夏夜月竹
幽篁,深竹,弹琴,长啸;
月光明净澄澈,竿竿绿竹翠色分明,从没有枝蔓纠缭,从来都是明净独立,有悠远的风轻轻掠过,月光下的翠竹枝节点点生光,幽雅的香气如丝如缕般扩散开来,汵汵的琴声像玉石相击,那人曼声长吟:“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那吟诵之声伴着幽雅的香气与清越的琴声传出很远,直传到人心里去。那么简单地表达,那么清明的心思,是君子独醒独行,独立人间的清醒与自持,那月下琅琅的翠竹从春天的破土而出到夏日的傲然独立,是君子由少年的锋芒毕露到成年的审慎自持,是顺应四时世事的成长与蜕变,所坚守的是一颗不随波逐流的心。
秋暮雾竹
雾气中的竹分外好看,尤其是在秋暮,竹的叶子染上了些许黄色,有了渐变的层理,暮色四合时天边四散的流云,加之落日熔金般地描绘在竹上,便是自然随意构造的绝美图景,而这绝美图景,是无法求之于一枝竹的,那需得千顷万亩漫山的竹林碧海激荡起金波点点,那样明亮又那么素净,于是照亮了的眼目,只醉心于其中,哑口无言,是的,悲哉秋之为气也!秋注定要见证竹走向生命的劫难,如人之中年,见惯了春梦般的世事,秋云似的人情,便生出种种萧索的心态,但秋日里熔金的竹海高低绵延铺展无际,告诉我们要从个人中走出来,到集体中去,告别了个人的崎岖,就能走入大我的境界,把自己这一杆细竹融入万顷碧海。也许在那金色的波涛里,有着真正的永生。
冬午雪竹
我觉得人的记忆就像雪,不知竹兄可否赞同?一个老人是容易被回忆压垮的,因为它具有雪一样的轻盈与美丽,令人沉沦,但一竿竹不会,雪在竹子上略一堆积便会被弹起。竹子并不爱雪的覆压,冬日午后,我行在雪中,这样漫无边际地想,其实老人如同老竹,都不一定能见到冬天之后的春日,但是这却不代表他们只是回忆,我相信无论如何,人生最美的总是明天,你会见到一生不曾见过的人事,始料未及的悲辛。这世界足够广博,足够我们一直走下去,看下去,悟下去,所以哪怕垂垂老矣,也请学一学老竹,轻轻抖去繁复的回忆,重新去看明天的太阳。
“数枝淡竹翠生光,一点无尘自有香”,竹的荣枯生死中包含着人生无穷的哲理和意蕴,它的春生夏长,秋枯冬藏,都是顺应四时的变化,寒暑的消长,最终得到它自有的结果,几竿淡竹,亦自生光。
人生难道不也是这样吗?少年人百折不回的锐气,青年人审慎独立的自持,中年人宽厚广博的胸怀,老年人返璞归真的意趣,人生难免消磨,但人生也自有风景,回首几度春秋几番月色,悲辛自有真味。如能如此,一点无尘便自有香气,方为天地之中真正的典雅正意。
【获奖理由】苏东坡说:“无竹令人俗”,可见竹是雅物。用描绘竹来表现高情雅致实在是非常合适的了。文章标题取自《题墨竹》一诗,未提竹字而竹之情意已现,很有味道。
文章分春、夏、秋、冬四季写竹,每一季的竹各有特点:雨竹、月竹、雾竹、雪竹,将四时景物与竹相配,犹如一幅幅动态的水墨竹景,单就景物描写来说,已经风雅之极了。更为难得的是,文章对于竹的描写,大都与那些风流蕴藉的文人相伴——从根子上说,真正的雅致,不在于梅兰竹菊、风花雪月本身,乃在于徜徉于其中欣赏它们的人。
当然文章也有些瑕疵,有些地方的描写笔墨荡开得有些远,有些地方的人与竹的关系比照显得有些生硬。不过考虑到这是临场现时作文,已经很了不起了。
癖者情深亦难进
江苏省淮阴中学 陈俊沂
想起倪瓒那一幅《渔在秋霁图》,残山剩水间一片清净,带着绝不容许被玷污的遗世之气。画如其人,人亦如画,我仿若可见倪瓒隐于山水之间,好洁成癖。
人皆独立,所爱之物自有偏差,汲汲于其中而自得其乐,即可谓之“癖”。如杜丽娘“肯綮于死生之间,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纵入冥府亦不忘梅柳,便是将个人对世界的全部希冀系于心上公子,以情为癖,情深人寿。
然而倪瓒,这个极喜洁净的画家,于对己、对人,乃至对世界的近乎苛刻自的洁癖,孕育了自己超脱脏秽俗世的深情,使他寻求到了起脱俗人庸客和丹青匠工的非凡上升力。他于中庭洗梧桐,于茅房铺鹅毛,用赤裸着的纯粹净洁眼光洞察世事风光――于是,这个感性的人物倾注其全部深切歆慕与爱恋到无限自然之上,他著《墨缘汇观录》,绘《树石野竹图》,墨染之下的寸纸寸金,都承载着他洁癖催生出的执着求索。
看来,“癖好”作为一种人情偏向而存在,与其所癖事物无关,皆可以酝酿人丰沛的情感,为个人的独特性镀上专属的光镍。
此时而观张石公之所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自当点头如捣蒜。 张岱此生,年轻时痴癖玩乐,好车马,好茶戏,好侠隐。情施诸游乐,而人意气勃发。随着朝代递嬗,政权离析,孟浪成癖的公子张岱隐于山野草莽。他所癖好的繁华盛景似花而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他的一腔情绪光无所抒发,他遂反求者己,回味青年放纵恣意之癖,骂曰一事无成。他于个人的旧癖中寻求到了新的向上之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钻研于史,着眼而书,投于自然,“自云相公痴,更有疾似相公者”,是历史赠予他的尾联。
彼时再观洗桐之云林,不禁又生所感。这个嗜洁胜命的男子甚至不近发妻,只因鄙弃其脏。过于苛刻的癖好而不予变通修改,使得他于家道中落的物质下人缘散尽,仅有他一人孤守着一片无尘的精中土壤,倘若张岱亦如是,耽溺于癖,甚至试图令世界为自己让路,恐怕也就湮没在破落富家子弟的人山人海里了罢。
“癖”生深情,而“癖”亦误人之前路。
便好似柏拉图《理想国》第七章里那个绝妙的洞穴譬喻。癖,催生了洞穴中人挣脱枷锁,向外爬行的情感走趋向与动力,同时也意味着穴中人只能爬向固定的,癖好存在的高度,永远也无法真正穿过洞穴,站在云端,逼视太阳。
挣脱桎桔与新的桎梏同时到来。
曾国藩有言:“天道忌投机取巧,忌骄矜自盈,忌用心不专。”洞穴之路道阻且长,所谓”癖”无非用以唤醒人攀爬的潜能,除此以外,惟有我们,和我们永不停止的脚步。
再观《渔庄秋霁图》,画清人净。有传言道好洁成癖的倪瓒死后被朱元璋扔入粪池,此是后话。
【获奖理由】本文以“癖”为着眼点,评论了倪瓒等历史人物。文中介绍了倪瓒等人的癖的性格表现,对这类独特的个性进行评析,认为“癖”可以使人充满个性的光辉,但同时又会误人前程。尽管受到时间环境等条件的限制,观点的申述未必十分充分,但还是展现了作者深厚的文化艺术底蕴和良好的思辨能力。在语言上更是自由挥洒,意趣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