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慧超(河北省衡水中学高一)
一
他是一名中学化学教师。今年46岁,头发花白。和其他老师一样,他平常也兢兢业业,认真备课,认真批改作业。但不知何故,他学生的成绩总不理想。
“或许是上的课没意思吧。”他曾这样想,自己的性子也是如此,平平淡淡、不愠不火,正如自己的生活,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毫无波澜。
在自己所任教的班级又一次考了倒数第一后,他觉得不能再这样和颜悦色了。于是一个晚自习,他借着一个小小的事端,对着他的学生发了脾气。
他就兀自站在教室中央,从最初到现在,就像宣布他们的一件件“罪行”一般。他扫视着学生,他的学生身经百战,把自己埋头于卷子中,放得很低很低。
“或许他们内心期盼的,仅仅是我这个糟老头子能早点闭嘴。”他心里想。
他忽然觉得很没有意义,就像年轻时他一个人在大礼堂里练习演讲一样,对着一个偌大的空旷的教室,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墙壁与墙壁之间回荡,只有自己一个人一直在喋喋不休,或者说咄咄逼人。
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开始静默地注视着,注视着他的孩子们。他开始没来由地产生一种渴望,他渴望了解他的每一个孩子,他迫切地想知道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思想,又有着怎样的内心。
他的目光落到每一个伏案的孩子身上。忽然,他发现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似是探寻一般,环顾一圈恰好对上他,他想露出一个微笑。
他想起了他上高一的女儿,也经常在写作业时偷偷抬起眼睛,小心地瞧着一旁备课的他。他总是能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不抬头,只是悄悄露出微笑。那好像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咳咳!”教室里有人感冒轻咳,瞬间将他拉回现实,也不过是一瞬,那个抬头的女孩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他就早已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就像平常那样。那女孩,不,那个不专心的学生瞬间低头,一切如旧。
他愣了几秒,转身走出教室。将要关门之际,他好似听到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终于逃过一劫了吗?”他想。
“总算逃过一劫了。”他轻轻关上门。
二
他决定稍微调整一下授课方式。果然还是要从改变自己做起。
他在课堂上稍微谈到了祖国的现状,他告诉学生们祖国在哪个方面仍受制于人。
他不曾发觉,自己的语气里也带着少许遗憾与留恋。谁年轻时不曾做过梦啊,谁年轻时不曾满怀壮志一心报国呢?但年轻啊……
“此后的重担,就落在了你们身上。”他悄悄地将他的山河表里寄予学生,轻描淡写地结束了题外话,却看到他的学生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一阵恍惚。就像每次考得很差时他向大家道歉后大家都摇头,拼命地摇头。那是一种最真挚最动人的答复。
“果然还是很喜欢上课。”他想。多少年前的那个身影从脑子里一晃而过。“那是老师啊。”年少的他总活在不断的憧憬与希冀中,“那是可以改变人一生的人。”那是改变了他一生的人啊。然后某一天,他也站到了三尺讲台上,一站,就站了二十年。
他觉得自己终究做不到那么激情澎湃、声情并茂地讲课,自己似乎一无是处,剩下的好像只有准备了好久的冷笑话,绞尽脑汁只为博孩子们一笑。这似乎就是他的存在。他把自己当作石头,投向大地也不会造成任何改变,他像一块磐石,在生活的苍茫大地上静默着。但……为什么还那么心甘情愿地当石子呢?
他想,如果把自己这颗石子投入孩子们的眼波里、心湖里,应该会荡出层层涟漪,虽不说激起惊涛骇浪,但也足够了。而自己,也就如此这般永远地沉寂在孩子们的心底,望着他的山河永寂,守着他的山河表里。
三
当老友问他是否要和孩子们一起去远足,他愣了一下,他的脚开始隐隐作痛,但他还是答应下来了,他想陪孩子们走完这一程。
出发那天风很大,早晨不见太阳。学生们看到他走来,欢呼着向他打招呼。他听见有女生小声赞叹:“老师今天好帅啊!”他脚步一顿,但心里却抑制不住地开心。他抬头挺胸大步走,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少年人,就那一瞬间,忽然变成了一个翩翩少年,踩着晨露踏着微风,和他的孩子们,不,是他的同伴们,一直向前。
行程刚过半就飘起了毛毛雨,他们好像误打误撞走到了阴云下一样,雨从淅淅沥沥到哗啦哗啦,越下越大,返程的路更加艰辛。他的脚开始发麻,腿也开始酸痛。年近耳顺的老友已经坐上了随行的车。
“我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忽然,他看到他的孩子们迎着风,开始奔跑起来。顶着豆大的雨点,像天空的泪珠。他们好像要把泪珠一把抹去,然后甩给世界一巴掌,非要从泥泞水潭里挣扎着站起来,然后继续奔跑。
青春啊,真是一次淋漓尽致的远行。
他加快脚步,他也想奔跑,但冰冷生硬的地面早已隔着薄薄的一层板鞋将他的脚底磨出几个水泡,每跑一步,便是以刺痛为代价。他只能选择埋头苦走,奋力追上他渐行渐远的队伍。
他忽然想起有孩子问他:“老师,您上一次远足是什么时候啊?”
他印象深刻:“1996年。”
那应该是他执教的第一年,那时他不过也才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像个小伙子,行军八十华里,最终留在回忆里的也只有一路风景一路歌。
而现在呢?
他顿住,停下脚步,眯着眼睛,透过淡淡的薄雾,凝望着他那群跑得越来越远的孩子们。
水汽渐渐散去,太阳挣脱浓重的阴云,一道微弱的金光落下,映照着他的山河表里,灿烂辉煌。
(指导老师:郗佳琪)
【获奖理由】作者的视角独特,从一个普通教师的身上折射出人生的大道理。岁月流逝,世事变幻,人很难一直保持饱满的热情,也很容易忘记奋斗的初衷。但是作者用流畅的语言,细腻的心理描写给我们指明了方向:奋进何时都不晚,希望永远在前方。本文荣获初赛二等奖。
心灵的选择
成曦(江苏省泰州中学高一)
北风阵阵呼啸而过,差点折断了枯树的小腰,我站在麦当劳的门口,手臂抱在胸前,不停跺着脚,想驱赶北风匆匆的脚步,却发现是徒劳。
我跟他约着上午十一点在麦当劳门口见面,他是我的网友,因在网上看到他的作品并与他交流渐渐熟悉,直至昨天他约我出来见面。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还有十五分钟,为了这次见面,我特地穿了件单薄的风衣,却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冷。其实除了他的才学,我对他一无所知,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年龄多大,我都不知道,我只能从言谈中推测出他是一名大学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发忐忑不安,紧张充斥着我的整个大脑。明明北风依旧不断刮着,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的热气儿。我转转头,又在四周转了转,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路人,我不断对自己说,然而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有些微微发抖。
还有十分钟了!我的心脏似乎快跳出来了,我假装镇定地看着周围的行人。一个正在抽烟的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不像,他说过他不抽烟;一个穿着俏丽烫着卷发的姐姐,也不是,他不像是女子;一个背着小书包和羽毛球拍的少女,有点像了。我犹豫着,不知是否该上前确认。
我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没有消息,我将跨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一个火光般的念头擦过我的脑海,却瞬间将我点燃,他会不会不来了?
这时,我的余光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正在乞讨的女子,她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似乎早已失去光亮的眼睛,不断晃动着那个陶瓷的小破碗,里面传来十几个硬币碰撞的响声。
我想起前些天刚刚报道的拐卖妇女儿童的新闻,女大学生因出门见网友被拐卖失踪,至今未曾找回。或许他也是个人贩子,想到近期多发妇女儿童被拐卖的事件,我越发觉得心惊胆战。万一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作家、才子,而是以文章为饵,专门骗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呢?或许她也不是什么名牌大学的学生,而是几乎连文凭都没有的中年猥琐大叔?我不由想到被拐卖后的姑娘们,不是被卖进了深山,就是被打残来街上乞讨,或许这个乞丐就有着这样的经历,毕竟网络本身就是厚厚的面具,什么都可以伪造,他对我了如指掌,而他的种种表现,与他所知的我的喜好是那么的契合,甚至,太契合了。就好像,故意伪造出来的,而我对真实的他,似乎一无所知……
看着她机械而麻木地晃动的手,一滴冷汗从额上滴落,那些被拐卖的姑娘们即使被救回,但也太多青春已毁,甚至早已丧失希望,会不会等待我的,也是这种生活。
这一念头一浮现,洪水一般的恐惧涌了出来,我还能等下去吗?如果我真的被拐卖了,那我的父母家人,他们将受到多大的打击,甚至是绝望!我想到了那些在电视里痛哭的父母,他们在四处寻找失去的孩子……而这些,就是因为一时不慎,轻信于虚无的网络上的坏人!我真的该等下去吗?或许我现在离开是失信,但如果不离开的后果是再也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利呢?难道对一个存在本来就是谎言的坏人的诚信,是真的诚信吗?而这所谓的诚信付出的代价,将是失去最宝贵的自由和永远回不去的青春!
我颤抖的手缓缓从包里再次拿出手机。
仍旧杳无音信。
我长舒一口气,缓缓地打下一行字:“我不能出来见你,再见。”点击发送。看到显示成功的字样,我才感到一阵放松,那种似巨石般压抑的感觉突然消失,似乎空气都轻了许多。顺着一缕阳光,我快步赶回家,明明没什么变化,我却觉得好像重新获得了自由。我似乎闻到了妈妈为我精心准备的饭菜,听到了家人团聚时爽朗的笑声……
在去与留之间,我做出了来自心灵的选择。
(指导老师:何文峰)
【获奖理由】本文所选的题材为“见网友”,具有青少年的生活气息和时代气息。全文以心理描写和环境描写为主,给人以很强烈的代入感。关于网络结识和诚信认知的主题让文章更出彩,表现了学生逐渐对生活和社会的认知能力的不断提升。本文荣获初赛二等奖。
面冰十年
杨丹玥(四川省宜宾市第三中学校高二)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进入高考倒计时前,边悦留给我一首简短而温柔的小诗。粗糙的信纸还残存着她温和的笔息,一行行墨色的小字仿佛树间小憩的渡鸦。这首诗的名字,端端正正立在第一排中央,被她温柔地写着:面冰十年。
面冰十年,毕淑敏逆流而上,破冰而出,她笔尖的温暖漫溯向边悦与我栖息的那一条河流;面冰十年,边悦放下手中的笔,涉水而出,只留我一人等待冬去春来,花落花开。
2015年的春天,日渐灼人的温度匍匐在我的肩头,书包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一年的六月步步紧逼,灼热的阳光一寸一寸挤进眼底,晒得人睁不开眼睛。中考在即,生活在边陲小镇的那个我,日复一日在清晨的睡意中爬上空荡荡的公交车,又在放学后婴儿的啼哭和灼人的汗臭中被挤下车门。生活千篇一律,越来越沉重的书包,越来越恼人的说教,越来越迷茫的未来,夹杂在触目惊心的考试成绩单中单曲循环。
我想逃,我想到更远的地方去。
边悦说,我们一起走吧。
在共同关注的一位作家博客下相识,边悦与我已陆陆续续向对方投递了一整年的信件。远在内蒙古的她写给我的信里,她的家乡宁谧而美好。她笔下那些摇曳的羊群,全都成了绿野上泼洒的珍珠;她口中那片茵茵的草原,全都成了阳光下翻飞的锦缎;她描绘过那些傲立的蒙古包,全都成了深夜里我向往的梦境。这些书信写就的她,总是温柔,总是笑容浅浅,总是袅袅于风雪交加的夜里撑开那把遮蔽风雨的伞。多少难以入眠的夜里,我于灯下展信,沉醉于他乡的美酒,流连忘返。
而她说,我们一起走吧。
多少迷惑,多少不解,一丝丝融在昏黄的灯光下。我是要到远方去啊,而那满载着我希冀与向往的他乡,早已于梦境中被点染成了草原的模样。游牧的民族,盛日的欢歌,暗夜里的狼群和篝火旁的烤羊……在边悦的笔下,草原是诗意,是辽阔而又苍茫的歌,多少次我以为自己已身在草原,目光所及之处是不落的太阳。而在她的信里,她轻轻地,轻轻地叹道,多想去你的家乡追一次风筝啊。
未能回信,一连几日阴雨绵绵。日夜操劳的母亲突然病倒在床上,家里只剩下姐姐与我互相照料。往日独自一人的上学放学,变成两个女孩背着书包的征程。家里的锅碗瓢盆敲出叮叮当当的交响乐。西街的菜豆腐在暮色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日三餐按时上桌,姐姐和我的时光,随着母亲的病一天天慢下来。平日里永远像个女超人的妈妈躺在床上,岁月突然间在她的脸上镌下时光的记忆。
她老了。她好像不再能爬那么高的楼,一路要歇几口气;她洗衣服的双手不再灵敏如常,衣角的污迹总是难以清理干净;她低下头翻阅书籍的时候,旧书页常常落在积尘的路面上——那一页淡淡描摹着我童年时的风啊,把我儿时的风筝吹向远方。
那是童年时的征途啊,树影摇曳,在地上描摹出层层叠叠的影。沿街叫卖的小贩挑了长长的扁担,邻居家的花猫又跑到杂货店胡闹,南市的豆腐飘着极轻极轻的香气,巷尾浅浅笑着的母亲撑着大大的伞。母亲的怀抱总是故乡啊。
原来,我想到达的远方是故乡。
故乡的山,我童年时的风筝沉睡过的那片青山,依旧映在杏花微雨中;年幼时打闹过的弄堂古街,绿苔深深映过微凉的石阶;古旧的戏台迎着黄昏时的暖风,一寸一寸入我梦中。
那之后的回信,我向边悦寄去了故乡的树叶。信还未投递出,收到边悦的来信,信中夹杂着一小绺羊羔的额毛,轻轻软软,迎着风微微拂动。
时隔两年,边悦终于要离开她生活的那片草原,面冰十年,逐渐成长的我们,终究要踏上更遥远的他乡。我猜想,未来的那一封长信,该是走在远乡的路上,伴随着我们破冰而出的梦想。
(指导老师:吉六英)
【获奖理由】面冰十年,只为最终破冰而出。十年的努力和艰辛谁也无法跨越。远方始终给我们以难舍的诱惑,亲情却是我们心中难舍的牵绊,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向远方。作者将十年来积淀的情感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表达。细腻的笔触,真挚的感情,流畅的语言,都让人耳目一新。本文荣获初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