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细细地品读着这首《十五从军征》,我似乎看到了许久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一段凄惨悲凉的故事……
——题记
遥望东方灰蒙的苍穹,丝毫未映出西边天际那夕阳的火红余辉。与远方地平线上那道连绵不断而又参差不齐的峰峦相接之处,黑夜拥抱寰宇的双臂正在悄悄张开。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嘶哑悲戚的鸹鸣。
秋风萧瑟,枯叶飘零,残阳如血。
阿牛衰颓地倚在一座低矮的坟旁,花白的鬓发和髭须随风飘动,遮住了他蒙眬的视线和苍老的面容,儿时的景象恍然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70年前的事了。他生活在一个宁静而祥和的小村庄里,一家五口,父亲是当地的亭长,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家里有几亩好地和一个小园子,暮春时节,绿油油的菜秧整齐地排列其间,他和两个弟弟在那弯腰垂发的柳树下和低矮宽敞的茅屋边追逐、嬉戏。粉的紫的喇叭花儿悄悄地攀上了小院的篱笆,园外粉的桃花、白的杏花也争奇斗艳,绽苞吐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母亲在屋中微笑着拨弄着机杼,透过窗格慈爱地望着顽皮的孩子们。当她看到别人家的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忙去准备饮食,到田间给忙碌着的丈夫送饭……
几年过去了,阿牛已长成了一个壮实的青年,成了家里的第二个劳动力。有一天,他在田间锄草时忽然被两个兵丁揪住,带回了村里。当阿牛看到村头张贴的征兵告示时,明白了一切——他已经别无选择了。在兵吏的叱骂声中,他同村里的十余名小伙子一起,被皮鞭赶向百里之外的营帐。村里人无不伤心,掩面痛哭。“皇天啊!这该死的世道何时才到尽头啊?!”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婆婆抚着旁边奄奄一息的老伴,失声而泣。“老头子啊,你怎么那么傻?儿子已经回不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吃那些畜生的皮鞭呢?”旁边有人议论道:“这下咱们可怎么活呀,田又要荒了……”“一定又是去镇压起义军了吧?”人们抽泣着,猜测着……
午夜时分,阿牛和伙伴们拖着饥饿无比,疲惫不堪的身躯抵达了军营,营间火把的光亮隐约照亮了营中的角落,显出一种肃穆,一种威严。阿牛那被悲哀和惶恐笼罩着的心不由地颤抖起来。一阵夹杂着吵嚷声和点名声的混乱过后,他与几个人被分在一个营帐中就寝。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稻草,冰冷的地面和坚硬的石块硌得他无法入睡,一条薄薄的单子又怎能抵御夜间的寒意和蚊虫的袭扰?当听到帐外巡逻士兵的铠甲碰撞磨擦发出的铿锵声时,刚刚要入梦乡的他又浮回了这冷酷而令人畏惧的现实。他把头紧紧地裹在单子里,营外,隐约可以听到新兵帐中传出的一阵阵抽噎声……
经过了一段时间艰苦的训练,阿牛领到了自己的铠甲和兵器,变成了一个受百姓唾骂的步卒,开始了他的从戎生涯。一个寒冷的夜晚,他所在的部队接到紧急命令:立即全军转移,阻击一支起义队伍!阿牛没有料到第一次战斗会如此迅速地到来,他毫无精神准备就投入了战斗……那一仗,他们败得好惨,死了好多的人,而他却侥幸活了下来——战斗时,他被绊倒在流淌着血腥的土地上,一位手执长矛的农民军举矛向他刺来……当他闭上眼睛等死时,矛的锋尖离开了他的咽喉。我是不是死了?他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我的血液没有融入这荒凉的土地,我还活着?阿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那位农民军叹息着:“唉,都是苦命人啊,小小年纪……”他的声音被一支斜刺里飞出的利箭打断了,阿牛心有余悸,感激地向那位汉子望了一眼,立即慌张地向后方踉踉跄跄地奔去,成堆的尸体和折断的兵器、破车横七竖八地卧在广袤而又荒凉的旷野上……
但并非时时都会免于一死,阿牛很清楚这一点。于是,他必须在自己的生存和“敌人”的生存中间做出果断的决定——稍一迟疑,就随时可能丧命。没有墓碑没有棺椁,更没有悼念将士亡灵的祭词,只是在那最痛苦也最无奈的一瞬横尸荒野,消逝于这苍老、动乱的天地之间。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生,或者是死。
他无奈地选择了生。
一转眼就是50年。这些年来,他的选择果然没有辜负他。但他品味过受伤的痛苦,孤独的恐惧,和杀“敌”的心痛。每当他杀死一个士兵时,他都对自己说:“我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个工具罢了。”是啊,除了工具以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又能做什么呢?他很清楚那些被称为“黄巾”的贼并不是“贼”,如果是这样,他想,那我又是什么呢……
终年征战的时光荒废了他宝贵的光阴,这些年来,阿牛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家乡,思念那儿时的乐园和家中的亲人。等我打完仗,我一定……他常常这样想。可这仗何时才能打完?一道道的军令和阵阵失望的狂笑声便是最好的答案……战争,埋没了人的灵魂。
归乡的日子终于到了,阿牛深知并不是因为他战功显赫,而是因为自己年老力衰。有谁会要一把破旧的长戈作武器呢?不过这样也好。耄耋之年的阿牛拖着蹒跚的步伐离开了征战几十年的沙场,满怀激动地向家里走去。家里还是那么温馨吗?父亲母亲是否依然健在?弟弟们也早该儿孙满堂了吧?一路上,阿牛兴奋地想象着归乡后亲人团聚的美好,饱经风霜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年轻人的朝气。他满怀期望地迎着夹杂乡野泥土气息的秋风,踏上了泥泞而又崎岖的归途。
最后,他来到了一处荒凉而又人烟稀少的土地上,稀稀落落的几座茅屋散布在荒芜的田地间,一片悲凉。“这里真的是……?可是……”正在迟疑的时候,迎面望见了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他忙上去问:“老兄弟,您可认识我吗?我叫阿牛,六十多年前被征去服兵役,现在才得已回来。唉,您知道我的家在哪儿吗?”那位老人听了他的话,惊奇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又用干枯的手背揉了揉昏花的双眼,缓缓地说:“啊呀,是阿牛大哥呀,没想到啊,都65年了……这些年来,被征去当兵的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就连我那25岁的孙子也……”老人悲从中来,抽噎了几下,擦揉了一番眼睛,哽咽着把手指向了不远处一片松柏混杂坟茔堆叠的土地。“那儿,就是您的家呀。”
阿牛举目望去:破旧的围篱,丛生的杂草……那里怎么会是我的家呢?但他看到了那棵枯死的柳树,相信了老人所说的一切。阿牛的兴奋在那一瞬之间烟消云散,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向破旧的庭院。
缓缓地推开那熟悉的木门,“吱呀”的声音惊动了一只从狗洞里钻进的野兔,霎时蹿入草堆不见了。凉风扫过,半人高的野草随风摇摆。“这里真的是我的家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阿牛抬眼四处张望着,陪伴他的只有迷惑,只有孤独。走进屋子,屋里落满了灰尘,房梁上居然还有一只扑腾乱飞的野鸡。完全因为震惊和无助而麻木的阿牛,这会才感觉到了饥饿。阿牛一边找吃的,一边安慰自己,可是他却掩饰不住内心那份孤独与失落,还有无尽的悲哀。
好不容易才从庭院丛生的杂草中寻出几株野谷,又从水井边摘了些野葵菜。阿牛默默地用长满了老茧的双手磨去了谷子的皮,生起了火,做粥饭和菜羹——这是他在军队时唯一能够吃到的饮食。此时的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早已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但他没有落泪,他早已从冷酷的战争当中学会了如何更加的冷酷。“也许吧,我是不会哭的,我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尽了。”他对自己说。
对面坡上的小屋边,站着那位老人和一位老妪,只听得老人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唉,你知道吗?刚才我遇见了阿牛大哥,他原先也是咱们这个村子的。那年我七岁,官府来抓人去服兵役,我爹和阿牛大哥是一起被带走的呀……爷爷死活不让,撕着兵丁的衣服不松手,结果……唉,阿牛大哥的家人命也真苦啊!五年之内,剩下的两个儿子都被抓了去,大伯在最后一个儿子离开时就去世了,大婶她也因悲伤过度而死……我躲了起来,每次兵丁来捉人都侥幸逃过了。真幸运啊,是不是?”两位老人望着即将落下的太阳,默然无语,脸上的层层皱纹似乎记录着这令人心酸的一切。看着他们,就好似回到了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仿佛看到了当初的一切。
饭菜已经做好了,虽然没有香味,但勉强可以填饱肚子。阿牛迟缓地从灶旁站起身来,端起粥羹,踉踉跄跄地走向了院东那片荒芜的坟地。他终于从那堆紧紧相连的坟包中找到了父母的墓,把食物放在坟前,静静地跪下了。“咚!”一声,凉风袭来;“咚!”一声,枯叶飘落;“咚!”又是一声,自然便将悲凉的号角吹响,响彻在远方的山谷中。西边的夕阳映红了半个天空。
血一般的红。
我将来会怎样呢?以后我该如何生活呢?他这样问自己。望着眼前的坟茔,他似乎找到答案,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颓废的神情,一丝凄苦的微笑。是我生的不是时候吗?还是我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他想。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责罚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阿牛站了起来,他灰白而杂乱的长发随风飘动,遮住了他模糊的视线。他背向西方,静静地矗立着。太阳啊,你落下吧。等到明天,你还会再升起来的,对不对?他笑了,忆起了他的童年,梦到了他的未来。倚着一座低矮的坟墓,他那苍老的眼中,含着两颗浑浊的泪花。默默无语,夕阳的余辉映出了他灰暗的背影。
秋风萧瑟,枯叶飘零,残阳如血。
潸然泪下。
(指导老师:刘丹)
【获奖理由】
本文根据古诗展开想象,将那个残酷的年代展现出来,充满了作者的感情,使人物形象生动,心理描写准确,故事情节描写合情合理,在写法上还采取了蒙太奇的特写手法,读来具有影视效果,具有较强的感染力。更可贵的是文章语言流畅,人物形象鲜明,对于初中学生来说是属不易,理应获高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