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回音

李一昂(葫芦岛市第一高级中学高二)

肖邦的音乐，像风。

这风的性质是浪漫且忧伤的。不甚猛烈，却深入听者的内心，吹彻心房的间隙，融入流淌的血液，涌向周身的细胞，引发共鸣的回音。

曾经的我大抵是“不识愁滋味”罢，觉得世界就是莫扎特的童真、海顿的纯洁；也怪我年少无知，听了几首肖邦的玛祖卡后，就理所当然地为这位音乐家贴上了“忧郁”的标签，虽能接受，但也难以认同。在我看来不合乎乐理的旋律，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颇有些无病呻吟的意味。

乐曲中各种手法的综合运用，亦使每一个音符浸着叹息的悲情。不时出现的回旋音、奇怪且独特的减七和弦、落差感十足的装饰半音下行……如此这般，优雅暗含颓丧，雄壮变得悲怆，快乐也成了强颜欢笑的模样；又恨不能将全身痛楚化为力量，凝聚在一个包含深意的乐音，轻诉在钢琴上。

这岂不矛盾？我不懂。

直到那一次。病痛折磨和学业不顺的双重打击下，我真切地体会到从未有的空虚，拖着沉重的躯体漫无目的地彷徨。天阴着，刺痛双眼，那是无尽的苍白，像肺结核病人的脸庞。胡乱中将一张唱片放入音响，我便头痛得双眼紧闭，天旋地转地将自己卸在床上。

旋律从心底刮起羊角之风，将眼前滞留的蓝色泡沫吹散，浮浮沉沉。每个音符都在诉说着命运的不公，病痛的疾苦，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别绪。曲风一转，忽而变成了明亮些的大调，只是光明来的太短暂，曲调渐渐低沉，比前一次的更加怆然，更加哀伤。当最后的幻想如同天堂之路般在眼前展现又消散，此刻，一滴悬挂在眼角的泪，与前一滴融汇，划过我的脸颊。

打动我的原来是肖邦的夜曲。我几乎瞬间转变了对于肖邦的看法：那位原先在亭台楼阁里的跳舞弹琴的公子，竟是有着复杂愁苦思绪的落魄青年。生活求学的艰难、人生内涵的理解，被这位诗人用最朴素的音符叙述出来。表面上心灵田地里开满野花，未曾闻“花丛中的大炮”时时轰响！

我逐渐爱上了肖邦和他的作品，翻开音乐的画册，一幅幅优美的油画映入眼帘：圆舞曲里，青年男女在宫殿别墅里跳着优雅的华尔兹；练习曲中，伤感的旋律被复杂的技巧精巧地包装；叙事曲里，起伏的歌唱将凄美的故事娓娓道来……甚至我也成为了画中人，徜徉于田野上，沐浴在暖风中，感同身受地品味着那个时代的剪影。

惟有两首钢琴协奏曲，我迟迟没有聆听。乐器之王君临天下，统帅着管弦乐队；数百页乐谱的鸿篇巨制，凸显着它在肖邦作品里的地位。我在等，等一个机会，迎接这历史性的时刻。

那天深夜，伏案鏖战的我疲惫不堪，扭了扭酸胀的肩膀，揉了揉充血的双眼，我的视线停留在窗外的夜色上。一轮初秋的弯月低垂在西南的夜空，月光清寒如冷酒；城市褪去了白日的繁华，街巷静谧似空山；树木在夜风的吹拂下，用沙声默默诉说着秋意。良辰美景，无音乐相伴，岂不为人生一憾事？

倏然，我的身体像被电流击穿：我感觉到了内心的呼声！它指引着我，自然地拿起肖邦钢琴协奏曲的光盘，无意识地播放，戴上耳机，走进阳台。

提琴的音色好似旋风，将我的灵魂刮起，刮回了十九世纪的波兰，刮到了一位离乡游子的马车上。他面色惨白，愁眉紧锁，手拿纸笔，正借着月色创作着乐曲。随着钢琴歌唱起主题，他开始了忧伤的回忆。曾经，他也过着平凡而幸福的乡村生活，少年时就来到音乐学院深造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他收获了事业，也收获了爱情。可是平静的生活被沙皇的远征军打破，祖国为了保护这位音乐天才，连夜安排马车将他送往巴黎；临行前他甚至没能和亲友告别，只得匆匆离去。路上，华沙起义失败的消息龙卷风一般传遍了欧洲，想到了个人的命运、国家的未来，他愤而提笔，写下了怒火和悲痛，抒发着无奈与凄凉……旋律起起伏伏，恰似他痛苦纠结的内心，浮浮沉沉。

我与这位音乐诗人深深地共情了。我听到了鼓声里的隆隆炮火，听到了双簧管的阵阵哭泣，听到了长笛的思念，还听到了钢琴的挣扎。但，经历了思想的争斗和灵魂的跌宕，音乐家终于疾风似的冲破了心中的乌云，他要用自己的音乐与敌人战斗，为家人和祖国抗争！

乐曲在激昂中奏响了终止音。月已落山，回音未止，一股凉风乍起，将我击穿，将脸颊的眼泪吹干。我真正理解了肖邦，同情着肖邦，仰望着肖邦。那些婉转的优雅的悲切的音符，哪一个不记述着历史？那些悠扬的柔美的低沉的旋律，哪一个不饱含着深情？

那夜的梦里，一架马车冒着西风在波德平原上夜驰，我的耳畔响起了风的回音。

指导老师：程宝英

【点评】

无论是对理解音乐，还是对认识世界，这都是一篇富有启迪意义的文章。文章脉络清晰，从“不懂”到“被打动”、到“深深共情”，从“泪落”到“泪干”，从夜曲到诸多曲目、再到两首钢琴协奏曲，叙说井然有序。作者运用多种描写手法，让无形的音乐有形可感，让肖邦的故事立体生动，其中包括联想、想象、通感、比喻等。不得不承认的是古典音乐对不少同学而言，仅仅是高雅的代名词，只是作为常识了解了莫扎特、贝多芬、肖邦这些名字和广为流传的生平轶事。而作者在倾听音乐的过程中打开心扉，听懂了肖邦的精神世界，感受到他音乐织体的丰厚繁复与晶莹剔透，同时，也张开怀抱去温暖了自己和世界。本文获省级一等奖。（劣雅丽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