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思维结成了网，我们该何去何从?

邓景元/高二年级 张雅萍/指导老师 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

2100年，一个从山村里来的青年人，正来到X城大学，即将成为这里的学生。X城大学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学校，至少在十几年前还是这样的。现在，尽管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这里仍然是重要的教育中心。

在青年人的心目中，依照它的名气，X城大学应该是一个庞大的所在，充满了全世界各个领域顶尖的学者精英。可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尽管校园地域广阔，但是很多屋子都是空置的，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了。他明白，这些老楼大抵是好几十年前的建筑，到现在还没有什么高科技产品，就像自己的故乡一样。

走了良久，青年人才感到了当代科技的存在。他意识到，主楼就在眼前了，一个脚踩着奇怪东西的人正在那里等着——那东西颇像青年人看曾祖父童年的照片的时候见过的滑板，只是大一些。他明白，这就是约好来接自己的人。

那人说：“我是这里的研究员，叫我Z好了。按道理来说，完全不需要人来接待你，走到新区就都有自动指示了;甚至你都完全不用来这里，也可以正常上课的。不过考虑到你是山村里来的，还是来带你一下。”

说着，研究员示意让青年人站在他的“滑板”上，又自己去路边的屏幕上点了一点，立刻一路上就充满了闪光的路标。他说：“其实现在外面都不需要点的，电脑可以得知人的思想，可是这学校里不让用那些科技。”

青年人知道这些新科技，他在家乡的时候就知道了。山村其实并不隔绝也不落后，村民也不是原住民。只是无论多么发达的社会，总是会有一群怀旧的人，不喜欢日新月异的科技，反而偏好清静自然的生活，于是搬迁到角落里，但是仍然与外界有联络。有趣的是，他们这些人的孩子，又总有希望回到外界的人，就比如眼前的这位青年人。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所曾经无与伦比的大学，现在会抵触这些新的科学成果。他甚至记得，当年思维读取技术的突破，就是在X城大学完成的。

路上完全不用自己走，“滑板”其实就是自动的交通工具。研究员告诉他，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节省空间，和能够承载两个人。有了它，其实路标也没什么用了。一路上，青年人发现即便是在新区，也有一些建筑物空置了。研究员看出了他的惊奇，感叹道：“现在，大学也衰落了。”

“因为现在再不需要教室了?”青年人明白，自从远距离通讯和虚拟现实技术普及之后，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理论上说，大学校园里只需要实验室和数控中心留人——其实留人也就是以备万一——除此之外，只有那些喜欢这里学习研究的气氛的人才会留下来，校园里人数骤减。老区就这样成为了历史。可是他没想到，选择留下来的人这么少。

“不，我说的不是校园衰落了，是大学。不是不需要教室了，而是快不需要学校了啊。”研究员停顿了一会，说：“教学的意义越来越小，大学快只剩下研究的功能了……正好，你若不明白，去听听这场辩论吧。”

因为反正场地也就在旁边，两人就没有用远距离虚拟现实的技术，而是改道去了讲堂。讲堂外墙上的屏幕里显示了很多活动的海报，其中最显眼的写着：“听教授A讲述发现外星人”;其次，就是“辩论：思维网络时代，我们何去何从?”。发现外星人的事情，青年人已经在各大媒体上看过太多了;而关于思维网络，他想，就是这里对于思维读取和写入技术的一种前瞻。至于讲堂的大门之上，则写着X城大学的校训：深刻、包容、自由。

进到里面，两人发现实际上现场的人也不多，连辩手都有通过虚拟技术来参与的，不过效果和在场没什么两样。研究员Z告诉他，台下的几乎全都是研究员，也有“教授”，但是其中的大部分都没有教课;像青年人这样的学生则几乎没有。

“曾经，学校是人类获取知识的最佳场所，我们的X城大学则是名列前茅的学校;而随着思维读取和写入技术的发展，知识的传播变得极度容易，思维的存在从个体的大脑中解放出来，连成一张大网。每个个人不需太多学习，也可以在这大网中获得所需。学校作为教育场所，即将走向不可逆转的衰落。我们的X城大学也会只有研究的功能了。那么，当这个时代必定要到来的时候，我们该如何是好?社会又该何去何从?下面，有请正方辩手发言。”

主持人的开场白刚刚结束，一位有些年纪的人站了起来。研究员Z告诉青年人，这是大学里的一名著名教授B;还说，今天这场辩论非同寻常——它不是一场比赛，更像是一种商讨，一场决策大会，参加者中不乏X城大学的顶尖人物。因为，这场辩论的结果将会影响到大学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教授B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X城大学是一所有着悠久历史的杰出名校。我们的与众不同，不全在出类拔萃的学术水平，更在于我们温和宽厚的人文关怀。科学进步的背后，是研究的自由、科学的自由;人文关怀的背后，更是思想的自由、精神的自由。百年以前，我们的学校建立的时候，就确立了我们沿袭至今的校训，其中‘自由’就位列其中;即便是现在，它也镌刻在这栋大楼的大门顶上，大家也是知道的。”

“后来，人类有了一个伟大的发明，那就是思维的读取和写入技术。那之后，我们这样传统的言传身教的学校就受到了重创，新兴的、直接传输思维的教学方法大行其道。现在这项技术的发展很迅猛，据说将全人类的思维都连接在一起的时代，已经不远了。有人说，一旦思维织成了一张大网，每个人都会拥有人类全体的记忆和意识，思考的速度也将是人类全体的总和，除此之外还要加上连接在这张大网的核心的超级计算机的能力。神经网络化的世界将会拥有极高的效率和发展速度。但是我说，这违反了我们最基本的准则，那就是自由。”

“当年这项技术取得突破的时候，我们本来就有使用它的能力;但是被我们最终否决了，就是因为这个。我年轻的时候，在这里上学，还有幸见过在思维读取上取得突破性进展的伟大科学家G。他原本是要研究精神疾病治疗的，结果误打误撞弄出来了这个。当时他还说过：‘这项突破现在看起来很诱人，但它终有一天会超越我们社会所能控制的极限，把我们所熟悉的一切打碎’从此，他就再没有进行过相关研究了。现在，看着我们愈发衰败的学校，他的话真的说中了。”

“我们看看蚂蚁吧，它们完美地连接在一起，没有欺骗，效率很高。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有变成智慧的生物么?我们只看到了共同体的思维速度，却没有意识到，没有科研的自由，科技的发展就会受阻;没有精神的自由，人类甚至无以为人。尽管我们衰败成这样，我们也还是应该有往日先人的荣光，要有一份责任感，去阻止这样的时代的到来。因此，无论环境如何，我们应该坚决阻止相关技术在X城大学中的使用，就像现在一样。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大学的意义，人类也才有应有的未来。哪怕终将衰落也要给我们的世界培养出一些希望来。”

B教授的发言结束了，场内响起了掌声——尽管其实很多都是靠着扬声器发出来的。过了一会，另一位年纪差不多的人站了起来。青年人见过他，他就是外面海报上画着的，要讲解发现外星人的教授A。

“思维读取和写入的技术确实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同时也带给我们巨大的冲击和困境。然而这样的事情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300多年前的时候，工业革命开始了。当时有一个很著名的经济学派，叫重农学派，说：‘大家都去当工人，没有人种地，我们都会活活饿死。’后来呢，正是工业养育了我们的现代文明。100多年前的时候，有人说原子能的利用会使得整个世界在核战争中毁灭，结果呢，我们整个世界现在都建立在核能的基础之上。后来互联网出现了，有人说人类信息的产生速度暴涨，知识和信息都变成了无穷无尽，而且知识的获取变得容易，传统教育再也没有意义。可是那时候正是我们的X城大学刚刚建立，蓬勃向上的时候。我们的历史也好，人类的历史也好，总是会遇到这些拐点。某些技术突破，看上去很可怕，会毁灭现有的世界;可是它终将建设起一个崭新的、更加高效的世界出来。”

“当年我们的前辈G做出重大突破的时候，X城大学真的是举世闻名。之所以现在出现严重的衰退，就和我们当时采取的保守政策有关系。时代的潮流在这里，社会就会向这个方向发展。从工业革命到信息革命，追求效率是人类的天性、必然的需求。即便是我们不去做出改变，别人恐怕也会采取新的技术，世界也自然会发展成一张思维的网络。现在我们虽然不比当年，但是仍然大有名气，有着一流的实验室和著名教授。但是如果这一次再错过了，我们会被排挤在外，最后被淘汰。”

“而如果全人类都放弃思维网络技术，保持在现在的状态，才是最大的错误。几千年来我们的世界充满战争，文明来了又走，国家间冲突不断，战场上尔虞我诈。这都是因为大家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的，因为彼此间是分离的，于是彼此是不信任的;然而当我们全部化为一体，我们就能从根本上将这一切全部解决，能够站在一起。从《大同书》到internationale，这不就是我们人类一直以来的理想吗?我们一直担心失去自由变成专制帝国，一直担心我们会变成蚁群。然而帝国是被权力结合的，而人类将是自发连接的;个体蚂蚁没有思维，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大家的思维连接在一起，互相启发，迸发出的创造力会不可估量。”

“过几天我就要做一个讲座，关于发现外星智慧生命的事情。这次发现的仅仅是相当于青铜时代的原始国家;然而，宇宙中可能存在着科技极其发达，效率非常高的文明。正如人类漫长历史中的国家战争一样，科技落后、效率较低的文明在竞争中总是会被淘汰的。如果我们作为人类还不能站在一起的话，如果我们的发展还在被观念所限的话，面对外来的威胁，我们会变得很无力。”

“因此，与其作为上一个时代的残响苦苦支撑在这里，不如去拥抱崭新的世界。坚持传统的方式是一定会被淘汰的。我们X城大学还有着优厚的资源，把它拿出来给整个世界共享，让所有人都能像我们的学生一样接受一样的教育，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

当天，X城大学终于做出了抉择：采用先进的思维读取和写入技术，推动世界范围内思维网络的发展。而青年人和研究院Z也分别投了赞成的一票。

几年后，X城大学终于走出了窘境，又开始成为世界的焦点。然而，它已经很少再有传统意义上的学生。它会变成一所研究院，或是一家向全世界传播科学知识的媒体，亦或其它，一时还没人知道。世界还是一如既往地向前发展，就如早已成为历史的马车一样，一边奔腾，一边又将过去抛诸脑后，碾轧过车辙下的泥土，甚至把自己也变成历史。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一切转眼之间就不再是以前的模样。然而，也正如马车，它总会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崭新的世界。